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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学研究”:当浅薄的“诗与远方”被时代的巨轮碾过

2024-05-12

大冰

大冰,前山东卫视著名主持人,2013年开始写作其在西藏、云南等地背包旅行的经历并成书出版,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集《他们最幸福》。接着,他出版了被称为“江湖三部曲”的“小蓝书”(因为装帧设计均以蓝色为主色调)短篇小说集系列《乖,摸摸头》《阿弥陀佛么么哒》《好吗好的》。自《好吗好的》营销“小蓝书系列封笔之作”之后,大冰出版了第二本“小蓝书封笔之作”《我不》,《他们最幸福》的“加料回炉后不留遗憾的完整版”《你坏》,第三本“小蓝书封笔之作”《小孩》,“加料回炉后不留遗憾的完整版”的《乖,摸摸头2.0》《啊2.0》,以及2022年8月出版的第四本也许可能是最后真正的“小蓝书封笔之作”《保重》。大冰曾以累计1500万版税的成绩荣登中国第十三届作家榜第三名,仅次于莫言、余华之后,十年来总销量据说突破千万册,是近年来国内最为令人瞩目的畅销书作家。

第三本“小蓝书封笔之作”《小孩》

“看到你直接就喊大冰,我心里咯噔一下,您是怎么想的呢?大冰也是您能直呼其名的?他是主持人、作家、民谣歌手、调酒师、油画画师、皮匠、银匠、手鼓艺人、黄金左脸、老背包客、投资顾问、禅宗弟子,是姆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名字太重,您承担不了在这名字后面付出的一切,请您尊称他一声老师,谢谢!”

2023年10月前后,以如上这篇“咯噔文学”与“大冰文学”的结合成果为代表,畅销书作家大冰以“网络谜因”的形式席卷简中网络,一时间“大冰文学”“冰学研究”盛行,微博、豆瓣、小红书、抖音等平台涌现各类“新冰蛋子”“退伍老冰”“冰学博士”。然而荒诞的是,此次延续一个多月至今的谜因传播,和“主角”大冰本人没有什么具体关系——大冰上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还是一年前出版了“小蓝书”系列的“封笔之作”《保重》,而他本人其实早就在微博因为各类冒犯粉丝的言论“塌房”,只在抖音按时更新旅行日记(如今连抖音都被封号了),比起以往低调了很多;而且,除了这篇与“咯噔文学”结合的全新创作,如今再次被高强度转发的“冰学研究”也绝非“新成果”,大多也只是数年来对大冰的调侃文字的集大成和“文艺复兴”;实际上,这一轮网络谜因的传播恐怕都不是大冰的读者、或者说是“脱粉回踩”的粉丝们发起的,兴奋的玩梗参与者的年龄段甚至主要是00后,已然与大冰作品畅销的时代错开,很多“冰学博士”可能都没有真打开过大冰的“小蓝书”——这场网络狂欢是彻彻底底“缺失所指”、大冰“缺位”的能指操演:大冰本人的销声匿迹,与“大冰”这一符号的无限扩张和意义浮动,共同上演了一场现代神话与时代情绪的共鸣活剧。

“诺贝尔文学奖”梗:一次文学史意义的“盖棺定论”

那么对于早已低调行事的大冰来说,这一轮“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呢?诚然,对大冰其人和其作品的吐槽和调侃一直是简中互联网万花筒的一部分,比如2019年,大冰为了卖书在微博上放出自己与编辑争论新书书价,最终以39.6元达成一致的微信聊天记录,打造“为爱书的学生读者着想”的苦情人设,结果被网络播主“摸鱼事务所”发表的视频《我们找来大冰的书读了读》所引发的网络论战撕下面纱,这场风波导致其微博销号退圈;而简单搜索就可以发现,近五年来互联网对大冰的调侃和吐槽其实从未间断,“冰学”一直是一个虽然小众但始终存在的梗文化。

所以,如果真的要寻找这一轮大冰谜因的传播出处,一个很荒谬却又在互联网语境中非常真实的可能性是:在10月初全网又一次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讨论中,在大家已然对村上春树、残雪这些每年都被谈论的候选人彻底失却新鲜感,逐渐厌倦的时候,豆瓣一篇名为《大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原因》的短文,给沉寂许久的诺奖讨论吹来一片“清新之风”。作者“烤鸡腿儿”表示,大冰的作品“采用小语种(方言)写作,揭露社会边缘群体的生存状态,具备宗教与乡土气息”,非常符合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其实,将大冰与诺贝尔文学奖联系起来并非首创,微博博主“胖虎鲸”等人在2022年就发表过类似的段子,甚至还创作过大冰获奖的“颁奖词”,但显然一年前人们的关注点并不在大冰身上,底层的喜剧逻辑也被转换了——短短数年时间,大众对诺贝尔文学奖的态度从庙堂跌落尘土,无论是对其含金量的崇敬,还是对其评奖标准的严肃议论,都化作解构主义的颠覆和达达主义的恶搞;一年前,拿大冰来调侃诺贝尔文学奖,好像还是在用庸俗去碰瓷崇高的喜剧套路,而一年后,二者已成一丘之貉,共同被当作嘲讽的对象。甚至,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调侃随着奖项颁布业已声响渐息,热点散失,而被拉来与之对比的大冰居然意外地走上前台,开始成为新一轮网络谜因的主角:诺贝尔是速朽的,大冰是永恒的。

可以说,当之前屡次发生、未能产生影响的,把大冰与诺贝尔文学奖联系在一起的网络恶搞行为这一次突然被重视起来,当人们的关注点居然从诺贝尔文学奖转移到大冰身上,或者说将二者放在一起谈论的场景居然都不再荒谬的时候,意味着当前网络舆论环境对诺贝尔文学奖价值的一次彻底的解构,捎带着更是对大冰一次文学史意义的“盖棺定论”:对过往上一个时代流行的价值观念的整体性摒弃。

如今,诺贝尔文学奖不再是文学价值的体现,也不再是对优秀作家的肯定,甚至也不再是民族主义发表愤懑的渠道,而彻底因为主流民意对“政治正确”的鄙夷和对“西方标准”的不屑,成为了被调侃的滑稽形象——这一观点变化连带着对过往的文学批评标准中有关情感、理想、幻想的私人书写价值的重估与质疑:文学标准被要求更加功用、更加“接地气”、更加“普遍”而杜绝“私人”“矫情”,或者说,将过往认为是细腻的,真实的,微观的触感,形容为在宏大叙事之下“无用”的无病呻吟,形容为与“成熟”相对立的“幼稚”——所谓“诺贝尔文学奖”的迷梦,似乎被彻底打破了。

于是,这种对“迷梦”的批判与“唤醒”,仿佛“误伤”但又是准确地击中了大冰——如今对大冰看似最为“客观”的评价,可能是“中学看看很有意思,长大了意识到自己受骗了”。在这个语境下,也许大冰真的符合简中互联网对诺贝尔文学奖的理解和标准:它们都是某种“无病呻吟”“幼稚矫情”“伪文艺”的代表性符号,是这个迷恋“成熟”的时代“不成熟”的被鄙夷对象,就在热度消褪,基本塌房,无人问津的时刻,借助对诺贝尔文学奖和“假文艺”的批判,大冰以“缺席”的形式站在了这场文学史的审判庭上:此时,他是被告人的代表,也同时根本就不在这里,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成了那个被整体摒弃的“文学标准”不合适的代言人和负责者,是这场网络谜因真正的起源。

此时,有没有读过他的文字,是否了解这个人,真的不再重要。

从“诗和远方”到“住不下这么多人”:管窥冰学研究史

当然,当对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讨论逐步荒谬却又合理地转化为“冰学研究”这一现象抽丝剥茧,一个重要的事实是:“冰学研究”早已经是溯源悠久、体系完整的一套互联网谜因体系,这一轮传播更像是一次“大众推广”和“文艺复兴”,将对大冰以及大冰所代表的“文艺青年”“诗和远方”“西藏/丽江”等一套“伪文艺”审美符号的嘲弄推广“出圈”:这其中存在先验的不容置辩性——相比于2019年引发的粉丝反攻与论战(“摸鱼事务所”的视频甚至因为争议过大而下架修改),这一轮谜因传播则是彻底地、没有争议地将大冰化作负面的、滑稽的被调侃对象,几乎不再有大冰的维护者,不再有剑拔弩张的争吵,而只有肆意的狂欢和抖机灵,整个互联网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最早,大冰被网络诟病的是他书写的那些“诗和远方”的美好故事的真实性:在他的“大冰宇宙”里出现的人物据他所说都是他认识且真实存在的,然而几乎每一个男性都是放弃城市生活五险一金来川藏线搭车流浪的民谣歌手,每一个女性都对大冰无比迷恋不离不弃,大冰写作了著名演员大鹏、著名民谣歌手赵雷等人的故事,也被本人辟谣——赵雷在一次采访中称自己成名之前的生活(穿有破洞的衣服上街,女孩看到同情地哭出来)绝对没有大冰写得那么艰苦,是一种文学创作,甚至他本人都和大冰“不熟”。实际上,大冰令人咋舌的出书速度和故事数量,本质上就决定了只能是“大冰宇宙”的情节套路化生产而已,书封底上所谓“真实有千钧之力”,恐怕只是一种商业营销的幻觉。

接着,大冰在微博上爱“怼粉丝”的行为也逐渐引发争议。大冰一段时间内在微博上高强度地与粉丝互动,然而他的互动却和一般明星与粉丝其乐融融的状态不同,而更多的是大冰“洒脱不羁”的个性体现。粉丝遗憾说来到他的酒吧“大冰的小屋”却关门了,他回复道“歌手们又不是等着你来”;粉丝们感叹说签售会没有来他的城市,他回复“我自己做决定你们管不了我”;粉丝为他安排的粉丝饭局提意见,他回复“我这是命令,不是征求意见”,甚至还有些直接对粉丝进行人身攻击的记录。固然有一些粉丝因为他的言论而“塌房”,但相当多的意见认为大冰是在对粉丝进行一种“服从性实验”,视频博主“罐头辰Danny”在《鸡汤、民谣、伪文青,千万销量的背后,是大冰的极致商法》中认为,大冰对粉丝的负面态度,以及在他文字中始终进行“擦边”的尝试,都是在对粉丝进行pua和提纯工作,构建自己“宗教教主”的形象,构造一种独一无二的排他性。

疫情期间,大冰注销微博,只进行线下活动和抖音直播,主流意见对其的批判和关注有所降低,其个人的存在感逐渐减弱,然而这并未代表“冰学”销声匿迹,反而在“氛围帅哥杰西卡”等微博搞笑博主的推广下,让“冰学”逐步走向一种与所指本人无关的能指操演。如下两个经典“冰学段子”都出自疫情期间,也都没有与大冰本人的具体行为联系起来:

“畅销书作家大冰浪迹天涯时,有一次天黑找不到住处,就找到一个农家,敲门说想借宿一晚。

里面老大爷隔门问:谁要借宿?

大冰对着门喊:主持人、作家、民谣歌手、调酒师、油画画师、皮匠、银匠、手鼓艺人、老背包客、投资顾问、法国骑士、禅宗弟子——大冰。

老大爷连忙说:家里小,可住不下这老些人。”

“大冰一出现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百十个身份的残影,如百十块被强震不断击起的石头,狂舞在你的面前。酒吧掌柜一样,是急促的鼓点;手鼓艺人一样,是飞扬的流苏;民谣歌手一样,是蹦跳的脚步;摄影大师一样,是闪射的瞳仁;法国骑士一样,是强健的风姿。在黄金左脸上,爆出一场多么壮阔、多么豪放、多么火烈的变化哇——大冰!”

可以看到,理解和传播这些“冰学段子”甚至已经不再需要真的了解大冰本人的写作内容,这两个段子的基本框架一个出自《三国演义》,一个出自《安塞腰鼓》,都是完全与大冰的写作无关的文本,而段子创作者只需要抓住几个易于传播的大冰梗,就可以创作源源不断的大冰段子——经典文学和大冰梗结合的模式之所以能够流行且成为“冰学”、乃至对青春文学发表嘲讽态度的主流,其实是因为大冰在“缺席”的状态下已然成为“伪文青”“川藏线民谣歌手”等等曾经流行、但如今已经过时沦为被嘲讽对象的“文艺”符号的代名词,过往的其他作者都似水飘逝,如烟散去,唯有大冰成为代表,沦为符号,得到永存。

此时,时代的巨轮轰然碾压进我们的视野里,大冰成为一个过往的“黄金时代”落寞的背影,此时,那个每次看到都要赞叹精妙的《百年孤独》冰学梗,倒真有了些“真实的千钧之力”: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大冰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青春文艺”时代落幕:大冰作为一种滑稽的后现代注脚

其实,大冰在过去十年的爆红和如今沦为“冰学”谜因其实都与他本人关系不大。作为一个在山东卫视深耕多年、家喻户晓的主持人,他转向写作本身就有先天的营销优势;固然可以说通过高强度的文本生产(“洗稿重印”“终结篇营销”)、对线下路演的高度重视以及对粉丝的高度提纯和宗教化运作,他成为这个十年最为突出的“青春文学”(或者说“心灵鸡汤”)作家必然有个人努力的因素存在,但和他的沉寂与沦为笑柄一样(2022年8月出版的新作《保重》尽管依旧是“畅销书”,但随着纸质书的式微,销量不能和前作同日而语,舆论关注度也有明显下降),都其实是“青春文艺”时代来临和落幕的微观反映,而并非大冰自己能够独自操控扭转。

大冰的粉丝(包括脱粉回踩的粉丝)经常表示:自己在中学阅读面较窄的时候读到大冰,受到触动,尽管长大后对大冰不再有“滤镜”,但至少应该承认曾经的感动和逝去的青春时光。似乎,大冰作品的受众有明确的年龄区间,一如有人认为“大冰的粉丝不会永远喜欢大冰,但永远会有人喜欢大冰”,大冰对“文艺”“川藏线”“民谣歌手”的书写和那个“大冰的江湖”,始终代表着城市人和年轻人对“诗和远方”的期待。然而在2023年的今天,“冰学研究”席卷全网的狂欢年代,还真的有人喜欢大冰吗?传播过程中大冰始终的“缺位”,其实更代表着他本人文本的魅力衰减:不是玩大冰梗的人不愿意去读大冰的文字,而是大冰的文字以现在的主流观点来看确实不值得读,任何做“冰学”视频的博主,几乎都必须但又要克制地展现一下大冰原文的“毁灭性”力量,毕竟在如今的“冰学体系”里,只玩梗还是好朋友,真的去翻阅大冰原文,就有点“冒险”意味和“不给面子”了:

“粉丝:这个up主在黑大冰。

众人:他怎么黑大冰了?

粉丝:他把大冰书里的一段话读了一遍。”

《保重》

当然,严肃地看待大冰的文字水平,确实难登大雅之堂,但很多批判者的立场和标准也未免过于上纲上线:一名up主在讨论大冰的人物描写水准时,选用的对照组居然是张爱玲和班宇,另一个博主更是说“如果拿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来比较,或者最低用毛姆”——我们的文艺评论界有必要对商业畅销书和心灵鸡汤如此刻薄吗,杀鸡焉用牛刀?至少十年来,大冰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写作的是严肃文学吧?所有把他与经典文学联系在一起的梗都与他本人无关,有没有一种可能,“冰学”谜因的大范围传播不仅代表着“青春文艺”时代的彻底落幕,人们不再关心“诗和远方”,眼光更加实际和现实,同时其实也是一种无害的,不会被反噬的,安全的优越感表达?到底多需要文学阅读所带来的优越感,以至于要用陀思妥耶夫斯基来标榜自己的文学品味?也许,在我们尽情玩弄大冰梗,向所在社群表现我们的文学品味的时候,我们其实也不怎么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毛姆?我们如今已经内卷、痛苦、失去自信到何种地步,要抓住任何一个可以表现优越感的地方来进行狂欢?

当然,这以上有一些诛心之论,但我们可以确认的是,如今的主流价值观已经彻底地以大众评论、人人都可发言的赛博形式影响了我们文艺评论的整体面貌,功利主义、实用主义、“成熟”和对既定建制的尊崇,已然取代了流浪、逃逸、理想主义的“诗和远方”——这个判断与大冰无关,大冰当然是个值得吐槽的心灵鸡汤写手而已,但这种文学批评标准是否已经侵袭到真正严肃的文艺评论环境之中了呢?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对“崇高”的维护和谄媚真的又符合当代青年人的时代精神吗?难道这种对功利,对上位,对“为什么不是我”的集体潜意识嫉妒心理,不是一种对内卷绝望的现状充满戾气的回击和反讽吗?今天被玩梗的是大冰,他成为一个滑稽的,调笑的,对这个时代不严肃的后现代注脚,那么接下来又会是谁呢?他们发出的关于崇高的声音,究竟是真心对崇高的服膺,还是对崇高的一种求之不得的占有欲呢?

这恐怕是再渊博的冰学博士们,也很难回答的时代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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