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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阶级的焦虑(月亮和六便士)书评

2024-09-27

精神和物质的对立,是每一个人都经常经历的矛盾选择,自然也是作家时常探讨的文学创作主题。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之所以从众多类似的作品中脱颖而出,一百年后依然被中国的读者所追捧,得益于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是他干练冷峻的文笔所显现的力量,其二是与作品背后时代背景极为类似的当下社会现实让读者和主人公产生了共鸣。 毛姆,何许人也?一位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登上西方文坛的一代文豪。二十世纪之交是什么时代?用这个世纪之交新年庆祝会上开尔文代表英国皇家学会作的致辞可以一窥:“科学的大厦已经基本完成,后辈的物理学家只需要做一些零碎的修补工作就行了。”这句话不仅可以准确描述彼时科学的发展现状,也可以透过科学理解整个世界的发展趋势。 经历了十九世纪人类科学的巨大飞跃,在十七世纪由牛顿建立起来的经典力学世界里面,科学家们几乎完成了对所有基础科学未知领域的探索。在宏观世界里,自哥伦布以来,地图上的空白被一点点勾勒出来,直到整个世界地图已经再也填不下新的名字。即是在肉眼看不见的微观世界,人类也从细胞、病毒一直发现了原子、电子的运动秘密。总之,整个人类世界从未知变得基本完全可知。伴随这个探索过程的是人类社会从蒸汽时代进入电气时代,资本主义社会从不断开疆拓土,把世界上各个角落的人纳入一个全球化织就的经济网络之中,原来分散的行会、企业逐渐形成托拉斯巨头。资本主义从血腥的原始积累也进入垄断竞争的阶段,并在原始积累时的血泪浇灌之下,长出文明之花。人类享受着迅速爆发的物质丰富,接受着物质充裕带来的精神充实,在这样的丰富、充实中也渐渐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已然摆脱了传统的宗教需求,无需再信仰上帝便已能支配世界,无需苦行便可拥有富足的生活,这一切似乎本就是“理所当然”。 可事实却是在进入世纪之交开始,人类的智慧仿佛走到了一个瓶颈,自特斯拉、洛伦兹的电磁理论之后,人类的基础科学已经很久没有产生巨大突破。这在开尔文看来,这一切似乎还是乐观的表现,因为这表明世界的未知已基本不存在。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感觉社会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在基础科学发展受滞的同时,是生产力发展的减速。但人类对于物质、精神文明的追求却期望却依然很高,毕竟即使没有上帝的福佑,生活也越来越好,并且飞一般地变好,也是“理所应当”的嘛。但现实是残酷的,社会发展在减缓,在全球化的时代中,新的殖民地、市场已经几乎全部被瓜分,于是内部的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用一个时髦的词来说,就是“内卷”。 内卷就会产生焦虑,其中最焦虑的就是资本主义社会里面的中产阶级。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在过去社会飞速发展的时代中成长起来,他们享受并习惯了物质丰富,对未来的预期也最高,但现在却突然感觉自己的生活就像被玻璃包裹的水晶球,再美丽也经不起摔落。相反,底层的穷人和上层的富人是没有太大焦虑的。因为穷人习惯了贫穷,对未来的期望不高,即使社会发展放缓,也不是不发展,能够维持原有的生活就很知足。至于富人,在垄断资本主义的时代,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猎食者,无论社会发展加速还是放缓,他们的生活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们最关心的是这个世界会不会被颠覆。可怕的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后期,中产阶级恰恰是整个社会的中流砥柱。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物质与精神的选择才成为中产阶级讨论的热点。试想,如果社会处于飞速发展的时代,物质和精神还会成为选择吗?如果你处于成功学描述的世界,付出一分的努力本想获得两分的预期收获,却最终得到了三分的收获,那还有精神需求存在的必要吗?只有你付出了两分的努力,拥有五分的期望,最后却只收获了三分的回报,才会用精神需求填补那剩下的两分失落。 在面对焦虑的中产阶级中,有人会相信新成功学的忽悠,降低自己的预期,但是能做到的人很少,因为人天生不善于抑制自己的欲望,否则也就没有那么多克己的人能被称为圣人。 也有一些人选择走回头路,就如主人公查尔斯一样,回归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把生活完全寄托于返璞归真的精神世界。但能做到这样选择的人通常都是极少数超凡入圣的人,而且这些人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大潮流来说,他们是逆潮流而行的消极者,本身并不能解决社会存在的现实危机。他们的解脱更像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以为自己不去看现实的矛盾就没有矛盾。 第三种人是大多数,在焦虑中他们既不选择超脱,也不选择降低期望,更无力去改变现实,他们选择任由现实蹂躏,用时髦的话说叫“躺平”。 还有极少数人在矛盾中继续探索,他们相信世界总有人类因为各种局限无法全知的领域,但局限只是暂时的,世上也不存在人类突破局限后仍然不能理解的领域。这些人最终会带领人类突破瓶颈,创造新的生产力,带动新一轮的历史飞跃。就如二十世纪的爱因斯坦又在经典力学世界之外探索出量子力学的新大陆。 明白了以上背景,我们就能理解为何《月亮与六便士》能够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引起中国年轻人的共鸣。今天的世界,如一百年前一样,经历了互联网带来的产业革命,创造了更深层次的全球化。但是这个后资本主义时代的世界又陷入了疲软状态。回顾往昔三十年,人类在基础科学领域可曾有过巨大突破?自美苏两强争霸变成美国一超引领全球以来,我们的世界再次被商业巨头垄断,垄断之下遍地是成功学和拜金主义构建的神话,神话之下是人类创造力的衰退,大多数人脱离了贫困,却陷入中产阶级的焦虑。在这个时候,精神追求再次成为大多数人弥补心理落差的一种手段。 资本主义的罪恶并不是金钱本身,甚至不是剥削。金钱至上只是这个社会的表象。剥削伴随了人类有史以来所经历了所有文明时代,只是剥削的形式有所不同,但绝非资本主义所独有。资本主义最大的弊病是它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让整个社会从一个金字塔结构变成纺锤结构,中产阶级成为社会的主流群体。而如上所述,这个群体的地位其实是脆弱的,一场经济危机就会让他们对未来的巨大期望破灭。但经济学和历史又反复证明,资本主义的社会又一定会经历周期性的衰退。因此,中产阶级最容易在资本主义社会周期性的衰退中进入焦虑,进而变得“物化”,失去人的“本性”。人在追求物质的疯狂中迷失自我,最终又受制于物质欲望和现实的矛盾。整个社会把人变成产业链上的一个个趋同的个体,丧失自己的能动性。这种人生从根本上是反人性的,这种世界也是与人文主义精神相悖的。人类的文明建立于物质的基础之上,但它的天花板一定是高于物质之上,最终要回归“人权至上”。 毛姆用他犀利的笔锋描绘了这个矛盾世界的人物抉择,但他并不是一个致力于解决问题的哲人,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叙述者。就像他在小说中用“我有一个朋友”的形式,从旁观者的视角为读者展现了这个矛盾。他不是托尔斯泰,不会像《战争与和平》在故事的间隙突然插入一段上帝视角的长篇大论,为读者透露自己对矛盾的理解,甚至暗示一些解决矛盾的途径。比如,托尔斯泰的作品中把俄罗斯民族的灾难归因于王权和农奴制的罪恶,无论沙皇、拿破仑还是其他的小人物,都是这个社会里面矛盾的制造者和受害者,而要解决这个矛盾,则是民主和解放农奴。在小说里面,他通过皮埃尔、鲍尔康斯基释放农奴、探讨民主表达了封建贵族自我觉醒、进行改良的一些可能性。在现实生活中,托尔斯泰作为俄罗斯传统大贵族,他也积极自我觉醒、释放农奴,在日俄战争中给沙皇、天皇写信表达对王权的蔑视。 而相比而言,毛姆的格局则小了一点,他观察矛盾、叙述矛盾,但他把矛盾更多归因于人性层面的原因,在他冷峻的笔下,尽是对人性辛辣的讽刺。但人性真的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吗?至少在我看来,从原始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甚至到社会主义社会,人性的本质是没有变化的,甚至如果未来真有可能实现马克思所谓“人的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我相信那时的人性也不会产生根本的变化。一切人性展现出来的恶毒、虚伪不过是不同的矛盾下的自然反应。 比如查尔斯的妻子,在小说的前面,毛姆不惜笔墨把她塑造成一个善良、高贵近于完美的女性,可在小说的后面,又把她描绘成一个虚伪、自私的女性,可以说前期有多完美,后期就有多虚伪。但事实上,这个角色真就是那么不堪吗?在毛姆的文字中,我们也不难看出,她不是一个绝对拜金的人,相反,她对生活极有品位,而且是对自己丈夫的精神世界也能充分理解。比如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抛弃自己,而是为了一种精神理想抛弃自己,所以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虽然不惧任何同性的挑战,却不可能能够战胜一个来自精神的敌人。她放弃了挽回,选择自力更生。这样一个看透人生的女性,怎么能说她是一个被物质所蒙蔽的人呢?只不过她相对平庸,不能完全超脱于物质世界的矛盾,像丈夫一样回归原始社会,也不可能像爱因斯坦一样创造新世界。但平庸就是错吗?平庸就意味着罪恶吗?恐怕失之公允。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在毛姆的作品中,对人性的悲观很多时候是投射到女性角色中的,这可能和毛姆现实中对女性抱有悲观情绪,最后甚至陷入双性恋的心理有一定关系。比如,在《月亮与六便士》中,女性角色身上除了反映出人性的虚伪之外,也反映出人性的软弱、卑微(比如那位和查尔斯偷情的医生的妻子,以及最后陪伴查尔斯的土著)。相反,在托尔斯泰的笔下,即使是对那些沉迷于腐朽世界的人,他都报以最深沉的同情。比如,对安娜这样一个频频出轨,出得心安理得的女性,托尔斯泰非但没有批判、嘲讽,反而是用悲天悯人的笔调进行了刻画,最后批判的仍然是那个罪恶的旧社会。再对比一下毛姆在《面纱》里面对女主角的塑造,作者对矛盾的追溯和对女性的情绪差别就更明显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尽管同样消极厌世,托尔斯泰更具有人文主义的光辉一点。这也是在我个人心中,毛姆的地位低于托尔斯泰的原因。 当然文无第一,我个人的喜好受自己的经历影响。我第一次接触文学名著,就是在语文老师的推荐下买了雨果的《九三年》。我第一次接触严肃哲学,就是在书店里偶然翻到了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所以在我世界观、价值观定型的年纪里,人文主义成为了我的信仰底色。正是雨果、卢梭和马基雅维利让我变成一个“精罗”和“拿皇粉”,让古罗马共和国和法国大革命历史成为我最热爱的欧洲史。因此,在我对文学的评价中,人文关怀永远是放在最高权重。毛姆的作品相比雨果、托尔斯泰,总是显得有那么一点冰冷。但这并不影响它仍是那个时代的一部伟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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