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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文学创作中的时间问题

2024-04-25

《生死韧性:今天如何读余华》

刘勇 李春雨 编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语言与结构的反叛

余华作品的先锋性不仅体现在对价值观的颠覆上,也体现为叙述语言与结构上的反叛。关于文学创作中的时间问题,余华曾在《虚伪的作品》一文中明确提到:“当我们把这个过去世界的一些事实,通过时间的重新排列,如果能够同时排列出几 种新的顺序关系(这是不成问题的),那么就将出现几种不同的新意义。……所以说,时间的意义在于它随时都可以重新结构世界,也就是说世界在时间的每一次重新结构之后,都将出现新的姿态。”

《往事与刑罚》是余华迷宫式叙事的代表作之一。这篇小说的时间线并非线性、有序的,而是呈一种混乱、碎片化的状态。一开始,陌生人接到了一份电报,电报上写着“速回”。余华故意通过一份来历不明的电报让九十年代的陌生人和生活在六七十年代的专家在同一时空里奇妙地相遇,使得不同时间的故事重新拼凑在一起,使得不同的时空交错在一块,造成时间的不确定,从而形成一种特殊的叙述迷宫:

一九九零年的某个夏日之夜,陌生人在他潮湿的寓所拆阅了一份来历不明的电报。然后,陌生人陷入了沉思的重围。电文只有“速回”两字,没有发报人住址姓名。陌生人重温了几十年如烟般往事之后,在错综复杂呈现的千万条道路中,向其中一条露出了一丝微笑。翌日清晨,陌生人漆黑的影子开始滑上了这条蚯蚓般的道路。

小说中,在接到莫名其妙的电报之后,陌生人就被引入一个叫作“烟”的小镇,由此开始走上寻找1965年3月5日的道路。但是,陌生人怎么寻找,也找不到1965年3月5日,一直迷失在追寻往事的道路上。后来,在刑罚专家的提醒下,陌生人才逐渐发现1958年1月9日、1960年8月7日、1967年12月1日、1971年9月20日四段往事,每一段往事都象征着迷宫中一条不同的岔路,正是这四条岔路一直不断地干扰他,导致他离1965年3月5日越来越远。陌生人的目的不是要了解这四段往事,而是要通过这四段往事找到通向1965年3月5日的路。在这个时候,这四段往事不再是时间,而更像是被空间化,空间替代了时间。

小说的结尾,刑罚专家用上吊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并在死前清醒地写下:一九六五年三月五日。其实,小说里的陌生人和刑罚专家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们很难将他们区分开来。正如刑罚专家的一句话:“事实上, 我们永远生活在过去里。现在和将来只是过去耍弄的两个小花招。”小说的空间、时间不停地转化和跳跃,并且将不同的时间拼贴在一起,为小说的发展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不仅是《往事与刑罚》,余华的另一部小说《此文献给少女杨柳》也尝试运用了时间分裂、时间重叠、时间错位等多种方法,通过时间来构建叙述迷宫。该小说至少包含三层故事:第一层是“我”的故事。“我”是一个害怕危险的人,喜欢在夜 间出去游荡。1988年5月8日,一位年轻的女子闯入了“我”的生活,整日在“我”的房间里游荡。

从此之后,“我”不停地流泪,视线变得逐渐模糊。第二层故事是外乡人与杨柳的故事。有一个外乡人和“我”有着同样的经历,有一位名叫杨柳的姑娘走进了他的内心,与他同床共枕。在这之后,这位外乡人不幸患上眼疾,被送到上海的一家医院接受治疗。住院不到半个月,没想到有一名叫杨柳的姑娘因车祸去世,她的眼球被捐献给了外乡人。

第三层故事是“我”在长途汽车上所听到的炸弹的故事。有一个老渔民沈良坐车时告诉邻座的外乡人,十年前有一位国民党军官指挥官兵特意在烟城布置了十颗炸弹,这十颗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虽然是三层故事,但其实故事都与女杨柳有关。通过时间的分裂,三个不同的杨柳能够同时并且平行地出现在不同的叙述空间中,而这三个空间的故事汇聚成一个完整、真实的少女杨柳的故事。时空的重复与错位使得故事变得曲折离奇,让人无法分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想,又或者是梦境。这也正是余华这部作品的独特之处。

《在细雨中呼喊》也是如此。余华自己曾在《在细雨中呼喊》意大利文版自序中说过:“它的结构来自于对时间的感受, 确切地说是对已知时间的感受,也就是记忆中的时间……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 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全新的过去,而且还可以不断地更换自己的组合,以求获得不一样的经历。”

在《在细雨中呼喊》中,叙事时序错综复杂,记忆不断地穿梭与重叠。首先,从章节安排来看,《在细雨中呼喊》分为四章:

一、回到南门的岁月;

二、在孙荡镇生活的日子;

三、祖父孙有元时代;

四、孙荡镇叙事及回到南门。

小说没有按照时间顺序将最早的祖父孙有元时代放在第一章叙述,而是按照记忆的顺序来安排。此外,回忆中嵌入回忆也是这一小说的特色之一,例如小说中孙光林重返南门时的回忆:

我在冬天凛冽的寒风里,回想起了这样的情景。有一次我和苏宇在木桥上站了很久,那是夏季最初来到的一个傍晚,苏宇羞怯地望着南门的目光在晚霞里微微泛红。他用和那个傍晚同样宁静的声音,回忆着一个平静的经历。他在南门的一个夏日夜晚,因为太热不想放下蚊帐,他母亲就坐在床边替他扇风和驱赶蚊虫,等他睡着后她才放下蚊帐。

这段描述里,不仅有“我”孙光林的回忆,更有苏宇对母亲的回忆。孙光林的回忆是第一层回忆,苏宇的回忆则是第二层回忆。通过记忆的交叉与重叠,形成迷宫一样的幻境。

余华这种全新的叙述方式源于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启发。博尔赫斯是后现代主义文学代表作家之一,迷宫是其文学创作中重要的意象。在博尔赫斯看来,写小说和造迷宫实际上是一样的。1998年,余华曾专门写过一篇关于博尔赫斯的文章,文章的名字叫作《博尔赫斯的现实》。

在余华看来,博尔赫斯的叙述与其他作家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博尔赫斯在叙述故事的时候,似乎有意要使读者迷失方向,于是他成了迷宫的创造者,并且乐此不疲……他的叙述总是假装要确定下来了,可是永远无法确定。我们耐心细致地阅读他的故事,终于读到了期待已久的肯定时,接踵而来的立刻是否定。于是我们又得重新开始,我们身处迷宫之中,而且找不到出口,这似乎正是博尔赫斯乐意看到的”。

从余华的《往事与刑罚》小说中,我们也能够看到博尔赫斯短篇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的影子。《小径分岔的花园》这篇小说主要讲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位名叫余准的中国博士为德国提供情报的事情。为了顺利传递秘密情报,躲避英国军官的追查,他逃到了汉学家斯蒂芬·艾伯特博士家中,并发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

小说中,任何人进去这个花园都会迷路。这就像是一个迷宫花园,有不同的分岔小路,每一条岔路都对应着不同的时间,通向不同的历史。可以说,它不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花园,而更像是时间迷宫。通过这些岔路,过去、现在、未来等不同的时间得以在一个空间内并行。余华的《往事与刑罚》也是如此,每一段往事都象征着迷宫中一条不同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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