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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隐藏在城市一角的“荒野”,仿佛一个昨日的梦境

2024-11-01

那些隐藏在城市一角的“荒野”总能被毫无悬念地发现,打上人类活动的烙印,让事物变得单一、乏味,问题在于人的心灵永远无法从整齐划一的事物中获得任何慰藉。

荒野

城市里的

草白|文

刊于2023年3月30日《文学报》

严格说来那并不算是什么荒野,但我在内心一直这么呼唤它,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总不缺乏这样的“本事”,还有人把浴缸想象成大海呢。它蛰伏在我散步的必经之路上,毗邻公交站台,与那座幽深的公园只以高耸的红叶石楠树篱相隔,后者本是我的日常闲逛之地——林木葱郁,秩序井然,没有任何旁逸斜出之物,大概闭着眼睛也能走上一段。

那个午后,我正沿着惯常的路线闲逛,忽然被一个隐蔽、微敞的豁口吸引,一股陌生的野地的气息从那里汹涌而出。我扒开树篱,犹疑地探身而入,内心的惊诧感无以复加,坑洼不平的碎石路面,东一片西一片随意生长的树,树丛所围的空地上还一片荒芜,尚没有像后来那样遍植玲珑葱翠的菜蔬。

在那个恍如隔世的空间里,不安与慌乱纷至沓来,好像随时可能冒出什么意外之物来将我掳至另一世界。绕过软泥和荒草的羁绊,跌跌撞撞地来到那片最大空地的中心,视野所及皆是长长短短的树枝,有些倒伏在地,有些枝叶缠绕,以混乱、粗粝、毫无秩序为最大美德。城市里难得有如此安静、荒僻、深阔的地方,公交车的报站声远去,马路对面的普鲁斯特烘焙房早已延绵成另一世界的景观,耳边只有鸟鸣和风吹树叶的声响,当低头凝视,涌现在眼前的是落叶、软泥、枯枝、瓦砾、蒲公英、黑色树籽……它们随意生长,好似泥地里什么都能长出,又随时可能隐去。

城市里很难找到这般“原始”“落后”的地方,到处都是被硬化、被改造的路,路就像人一样,被要求着做一条“文明”的路,晴天和雨天都能供人行走的路,被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共同青睐的路。

从那以后,我经常闯入其中,让双脚踩在那样“野生”的路面上,我的鞋子因此沾上青草的气息、泥土的气息,林林总总的四季荒野的气息,以至给人行过千山万水的错觉。

从我所在的小区过去实在太近了,近到让人不敢相信如此短促的距离居然能快速实现时空切换。我很想携带自热锅前往,来一番神游物外的“野餐”,一边扒食碗中食物,一边聆听树丛里的风声,就像小时候经常做的。我还想带一顶有天窗的帐篷,夜里躺在里面可看星空撒下的光芒。或者,在那棵无主的栗子树下,铺一张老布茶席,喝一盏秋日红茶。

但所有这些事情,我一样也没做过,想想而已。我只是每次在穿过红绿灯时,内心略有些慌张,自己要去的可是这么一个地方,城市生活的人绝不会想到的地方。这么一想一晃荡,人便到了那里,好似行了什么穿越之术。一座树篱之隔,就此将喧嚣的市声挡在外面,也挡住了行人的视野。人们尽管天天从它身边走过,却很少有人能看到它。我总是在黄昏日落时分前往,于夜幕低垂之际离去(如此小心翼翼好似为了避人耳目),看橙黄色光斑落在草丛里、水面上——那里恰有一条起分割作用的河,让它看着更像半个孤岛。

某个春天,我看到河对岸桃花盛开,倒影浮在水面上。第一次知道,隔河看花,很像观看一个昨日的梦境。那个初夏的黄昏,我将两朵金鸡菊扔在水里,看它在水面上晃晃悠悠,不断调整、变换姿势,好似要替我去广大的世界游历一番。还有一次,我录下傍晚六点十分的鸟鸣,时长达三分三十二秒,被我放在案头反复聆听。

一年四季,我都习惯性地去往那里,每当涌现散步的念头,那一片野地便率先占据脑海,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值得一去的地方。其实,我在那里也待不了多久。没有一条固定的路,不是被蔓延的杂草占据,就是被拓荒者更改了方向。我会找个角落做一些在别处显得不合时宜之事,或大声朗读手机里的某段文字,或对着草木做出光怪陆离的动作,反正又没有人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即使看见又如何。

在我逗留期间,偶尔也会有人进入,或者先我在里面待着了。但谁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在那里,我们都是自己的主人。外卖小哥丢下工具箱在河边垂钓。一对母子站在菜地前用异乡人的语调高声谈论着什么。还有流浪的猫与狗也会跑来这里,它们总是比人更警觉,更容易发现这种荒僻之地。

打开手机定位,野地的周遭是“微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和“可持续发展公园”,唯独它没有被命名,大概没想好拿它派什么用场,它只是城市建设者大刀阔斧后留下的边角料,一边是河一边是道路,它夹在其中,动弹不得。即使如此,它仍要接受城市规则的束缚,比如不允许有人在那里种菜,并认定这是违规行为。时代变了,种菜有专门的菜地,并不允许人们利用城市公共绿地来做一己私事。有一天,当我再次进入时发现那里赫然立着一块块白色牌子,上面写“非私用地,禁止种植”——但终究没有将长出的菜蔬径直拔去,好像他们要做的仅仅是竖立牌子,宣告规则,如此而已。

在“警示牌”到来之前,那片野地的开阔部分已被菜地占据,几乎所有菜场里时兴的菜蔬那里都有,甘蓝、豌豆、芝麻、土豆、莴苣、香菜、葱……不知道种植者长着何等模样,是同一个人,还是无数不同的面孔汇聚而来,他们应该有过共同的乡间生活经历,不短的栽种历史,对土地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情感,见不得其被闲置,认为那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随着时间流逝,变化正一点点发生,一种拉锯战在闯入者与执法者之间不动声色地进行。他们会在下班的黄昏或未上班的清晨,偷偷摸摸跑来这里劳作;而管理者大概也会趁着收割后的空隙对土地进行某种硬化处理。一些致力于营造荒野气息的荆棘、杂草、藤蔓被从根部斩除,从那个空间里彻底清理出去,这给人一种整体的敞亮感,就像杂乱空间里的物品被归纳、整理一新。

变化正在悄悄发生,我却一无所察。直到某个百无聊赖的日子,当我走到那条街上,习惯性地望向那里,野地里的一切忽然一览无余。他们已将那圈高耸的树篱拔去,重新种上半人高的金边黄杨,神秘和幽深感陡然消失了,我的视野顺利延展到野地的中心,无需踏足其中,便看见了一切。哪怕是相似的风景,却与我在那种境遇下看见的全然不同。

低矮树篱的出现是个信号,它意味着完全敞开,接受任何目光的注视,没有了遮蔽的神秘感,也便丧失了未知和惊喜。人类改造荒野的本能一直都在,包括私人种植者和公共绿地的推广者,但他们能做的不过是让这世上多一块菜地或多一个公园。但“荒野”正在消失,自然的完整性正面临破坏,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

那些隐藏在城市一角的“荒野”总能被毫无悬念地发现,以各种方式变身为“绿道”“公园”,打上人类活动的烙印,让事物变得单一、乏味,问题在于人的心灵永远无法从整齐划一的事物中获得任何慰藉。

原标题:《那些隐藏在城市一角的“荒野”,仿佛一个昨日的梦境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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