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人活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
人生路上,如何面对挫折与困惑、危机与灾难,甚至生死?
这些问题,每次发问都各有原由,这次或许是因为你看了散文集《在人间赶路》。书里写了人间种种无可奈何,爱与怕,生与死,故去与当下,认命与挣扎,有天数在,也有新的希望可寻觅。文章的主角,离你我很近,多是尘世中微小的个体,是失败者,是名不见经传的人,他们的答案或许会让你不再困惑,拥有力量。
你我都是在人间赶路,如何学会坚韧,活出味道?怎样看待写作人生?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朝花夕拾》节目就此专访了湖北省作协主席、作家李修文,结合新作《在人间赶路》,畅谈文字里的故事与天地人生。
湖北省作协主席、作家李修文
“我的创作来源于货真价实的生存”
李修文出生在湖北荆门的一个小城,南方细腻的自然风光与诗词戏曲滋养了他的文字直觉。在13岁那年,他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后因在作文大赛中多次获奖,他被保送到湖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留在湖北,而是北上吉林,去往了两千多公里外的《作家》杂志社工作。
他坦言,出于对俄罗斯文学的欣赏,自己在文学与地理审美上都更喜欢广义的北方。“我坐火车去长春,一切都是我想象的样子。住在红砖房的宿舍,路过光机所和华侨饭店,去南湖附近找朋友吃饭,再一起去白桦林里散步。”
尽管很满意北方的生活,可他不久便遇到了一个大问题——语言上的丧失感。李修文谈道,“语言是身世,是我们生存于世的重要证据,也是生命力的外部呈现”。当他发现自己无法用惯常的修辞去描述北方的世界,便决定离开长春,回到南方。
多年以后,在甘肃酒泉的戈壁滩上,作家好友叶舟为他念起罗伯特·勃莱的诗,竟然让李修文不由想起那次“生硬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别离”,便挥笔创作了《别长春》。他在结尾叹道:“别离不是羞耻,它只是命运的一部分。”这篇文章被收录在《在人间赶路》。
李修文回到湖北后,顺利地在《收获》杂志上发表了两部长篇小说《滴泪痣》和《捆绑上天堂》,于是在文坛初露锋芒。然而不久后,这位备受关注的青年小说家却陷入了创作瓶颈。“我确实觉察到了语言和内心之间的一种不可抵达,这种折磨经常让我严重怀疑自己,导致我有将近十年都写不了什么东西”,他说。
回想起从小对中国戏曲,特别是荆州花鼓戏的喜爱,李修文转而做起了编剧。由于参与制作的影视作品较多是农村和民国题材,他在五六年间走遍了西北各省,极大地丰富了自己的人生际遇。他时常感觉自己获得了某种启示却苦于没有创作灵感,便总是下意识地把一些片段记录在笔记本上,待到多年后认为自己可以重新拾笔,再来翻阅这些割舍不掉的情绪。
他的散文多是如此写成,譬如《七杯烈酒》就是来自于对民国匪患题材电影的一段前期考察经历。“它不是一种采风,它就是一种货真价实的生存”,李修文说。
“理解命运是作家一生的功课”
李修文认为,一个完整的作家总是会试图打碎自己与世界之间的界限,在辗转搏斗的过程中获得命名河山的能力,从而给出如何与命运相处的答案。“好的作家的文字总是让我们心有戚戚,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被过度专业的作家生活阉割,而是在俱下的泥沙之中获得安宁。”他谈道。
面对无法战胜的命运,陶渊明寄情诗酒,曰“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苏东坡慨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李修文则向记者讲起了湖北襄阳县堕泪碑的由来——战无不胜的羊祜将军镇守襄阳,在凯旋途中,他看见了夕阳、山峰、树木和云彩,由衷地流下了眼泪。“人总有战胜不了的东西,要视失败为当然的前提,同时永不放弃挣脱残缺的努力与对世界发自肺腑的渴望。守护穿越困顿之后的安宁,这就是日常生活的精进。”这是他的答案。
开篇讲述祖孙故事的散文标题被编辑挑中成为精选集的书名,这也是对于收录文章主题的一个很好的总结。他文章的主角多是尘世中微小的个体,却也是世界为之生动的根本,他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地走在命定的道路上”。
他说道,“我认为这个题目很合适,因为我写的就是一个一个在人间赶路的人。那些踉跄的人,被风吹倒的人,强自镇定的人,那些费尽了气力才能够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无论形神面容如何,大家都受困于各自的一条道路,在人间赶路。”
“我用写作正视并轻视灾难”
有关危险与灾难,李修文说,“我用写作正视灾难,也轻视灾难。” 多次面对灾难,让他成为了一个镇定的写作者。
《最后一首诗》是《在人间赶路》收录的最后一篇文章,写于武汉封城的76天中。李修文身为湖北省作协主席,当时不仅要为前来采访的作家提供帮助,还要下沉社区协调物资。身处疫情中心的他,不由地想从中国古诗词中获得某种此刻的安慰。“诗词是古代文化进入当代生活的一个桥梁,我从这门生命的学问中获得力量。”
“当我去读那些诗人写的最后一首诗,我发现其实没有一个人能够圆满顺利地通向彼岸。在生命将尽的时刻,他们仍然有许多不甘,根据诗人的气质表现出不同的面目。”他谈道。
苏东坡的一生做过八个州的太守,建功立业,流光异彩,他却写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三处人生最低谷的泥泞反倒成为了他生命中的里程碑。杜甫的绝笔诗写于洞庭湖的风波舟里,经历如此劳苦,他仍书写着眼前的一草一木,“水乡霾白屋,枫岸叠青岑”。白居易和王维在年轻时收获了社会认同,能够精准地回应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内心。“作家的力量不在于顺逆的经历,而在于与人生平起平坐,安顿自己。”李修文说。
李修文认为,文学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无用,至少读文学的人不会对世界上的悲剧与灾难大惊小怪。“文学是我们困顿之时的一面墙,告诉人们此刻感受到的苦难和幸福,都曾有人尝到过,疫情也无非是亘古以来的灾难换做另外一种面目来到了我们身边。”
所以当好友发来担心的问候时,他回复道,“你放心,我已经开始在写作了。”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 温淳
“修文的写作正如画家面对自己的画布”
说起与李修文的交往,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温淳说,《雪与归去来》是她读李修文的第一篇文章,是同社的编辑杜丽分享的,当时她俩都被李修文的表达水准和文字高度所吸引。恰好同社编辑孔令燕在《当代》为李修文开设了专栏,后被人民文学出版社集成《诗来见我》一书,这让她和杜丽愈发关注他的整个创作历程。
“修文是一个70后的年轻作家,还处于创作的阶段。从他已经出版的前三本散文集来看,他的成就是非常高的,所以我们想给他编一本精选集,希望更多人能够读到他的文字”,温淳介绍道。
从选题来看,温淳希望这本书能够将李修文笔下大众的一面表现出来,于是突出“人间”主题,分出“义结人间”“如是人间”和“偷路人间”三个部分。她说,这些文章以自如的语言叙述出了身处人间的苦难和感动,直白而真诚,“就像闷了一口酒一样”,自己则对《义结金兰》和《三过渝林》两篇文章印象最为深刻。
温淳形容李修文的写作不是线性的对话,更像是一位画家面对着他的画布。李修文会把内心将要表达的东西,经过幻化铺陈到画布上,而这得益于李修文对民间戏曲的深入了解。温淳谈道,“戏曲中蕴含着中国式的审美、人情与智慧,那些人间的仁义、尊重和规矩等被李修文抓住了。所以他的文字是不媚俗的,是经过淬炼的,具有独特的情感和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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