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协主席眼中的社区民警

2024年5月16日 8：30-11：35

海风阵阵袭来，弄乱他的头发，那是生怕额头渗出汗液浸湿警帽内沿、脱帽释放头发所致。青丝丛密匝匝，夹杂些许“霜花”，透露出烦心操劳的日常，为他添上岁月刻度。他，行将步入中年。

他伫立着，圆形脸，个儿一米七八，眼睛眯缝朝向东方，似乎在寻思又像在等待什么。蓝白色警车如同战马在一旁守候，乡间水泥小陌上，人车组合成一尊雕像，纹丝不动，宁静，凝重。

忽然，画面被搅动。右前方驶来一辆电动车，还在二三十米开外，他突然睁大眼睛，瞳仁晶晶发亮，猛听得一声长呼从他嘴里蹦出：“老娘——”而骑车人在远处的应答清亮急迫：“哎——小孙、小孙啊！”这一呼一应是那么亲切自然，母子亲情油然洋溢，回荡在艳阳高照的五月天——崇明区横沙乡东兴村的绿野上空。

“小孙”，便是横沙派出所的社区民警孙辉；“老娘”，名叫吴芳玉，东兴村村民。他俩相约上午去东兴村村委会商讨送“老娘”的儿子廖远明去上海精神卫生中心检测的事。

“老娘”停下车，一把抓住孙辉的手，喊着：“小孙，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小孙右手握住“老娘”的手，左手扶着她的肩膀，说：“不晚，老娘，我们去村委会吧！”

村委会党支部书记王菊、副书记殷春海早已等在办公室。人到齐，孙辉开门见山：“我们谈事吧。”

年近80岁的吴芳玉讲述着儿子廖远明的种种恶行——

因为家暴，廖远明把老婆打得离了婚，把自己打进了牢房8个月。出狱后四处游荡，整天酗酒，常常不认得回家的路；他有事没事乱打报警电话，骚扰警方；亲戚给他安排了工作岗位，他嫌工资少又不自由，上了几天班，不干了；最近两年又染上网络游戏和打赏美女主播的毛病，威逼母亲拿光积蓄供他挥霍，已经借外债五万多元；还天天逼着母亲出门借钱，用脚踢门，把母亲的右手中指夹断了……

吴芳玉抽噎起来，继续讲：“好在小孙警官与我儿子结成兄弟搭子，经常同他谈谈心、开导开导，他总算还能听听人话，但是，只要一喝酒，一切功夫白费……”

吴芳玉无助地哭了。孙辉拉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安慰说：“老娘，不要急，我们大家正在想办法帮助你和远明兄弟。”说着，他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孙辉补充道：“廖远明无事生非，仅2022年就打了500多个报警电话或政府‘12345市民服务热线’，哪怕看见一棵树断了小枝条、一只猫狗被撞死、一辆电动车停在郊外都要报警，现在已停止了这种恶作剧；至于烂醉如泥躺在街上，威逼虐待母亲，还是司空见惯……”

副书记殷春海发出疑问：“廖远明会不会精神有异常情况？或者是性格偏执？”

孙辉说：“精神是否有异常情况，或者性格偏执心理有障碍，需要到专业机构做检测。我觉得，廖远明无钱、无妻、无友、无业，满足不了物质和精神的种种需求才自暴自弃耍赖生事。他的行为是一种‘精神宣泄’，是寻求自我安慰的自发反应。但如果一直有过激行为，伤害到家人、旁人，说服教育又无效，根据有关规定，可以申请将他送到专业机构检测，根据检测结果进行专业治疗或疏导。”

王菊书记说：“孙警官，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与廖远明结成了帮教对子，他把你当兄弟，你又认了吴芳玉为‘老娘’，你先找廖远明严肃谈谈，到时我们看情况再作决定。”

吴芳玉有点急：“检测要钱吗？我拿不出啊！”

孙辉连忙安抚：“老娘，这个你放心，有政府呢！还有我这个干儿子呢！你没有，我来付。”

吴芳玉喃喃地说：“小孙哪，阿姨如果真有你这样的宝贝儿子，梦里头也会笑出来。可惜你要管的事情太多，我家远明拖累你了。”

王菊书记一声感叹：“唉，四年多来，孙警官在廖远明母子身上投注了大量心力、体力甚至财力，我们东兴村干部群众都看在眼里。这样吧，请小孙先找远明谈，尽量说服他配合去专业机构检测。处理这件事情必须合法、合理、合情。小孙，由你把关我们就放心了。”

走出村委会，孙辉继续走访——

张代山、张杨父子为赡养老母亲、老祖母起纠纷，促成共识，拟定赡养方案……

偶遇黄大爷，常常出门不认回家路，安抚引导……

茅师傅，左臂残疾，骑行电动车未戴头盔，纠正……

施老伯，90岁高龄老人，听他唠叨……

与东兴村副书记殷春海、治保主任宋菊平、副主任黄陈，上门劝阻许阿姨乱放鸭子弄脏环境……

走访精神障碍者小刘家，观察了解她的心理变化，谈心安抚疏导。离开时同她家小狗打招呼：“奶牛糖，拜拜！”……

第二个半天

2024年5月20日 13：01-17：46

长江与东海共同孕育出一颗明珠——横沙岛，她碧绿似翡翠，静谧像幽谷，清鲜比雨林，平坦如草原，四季分明，物产丰盛，怡人宜居。

孙辉说：“由于横沙岛舒适迷人，引来许多岛外人士前来居住、投资，所以问题与矛盾也增加了，矛盾纠纷的品种也千奇百怪。我们现在就去新永村调解两个老人关于房租的纠纷。”

王姓先生年近八十，是一个上海市区的退休职工，因喜欢横沙岛优美的环境、清新的空气、可口的饭菜，就来横沙岛生活。他借用陈老先生家的一个房间居住，把上海家里的冰箱、冰柜、电视机、洗衣机、衣柜等都搬了过来。他们两家相互体谅、相互谦让、相互帮助，和谐相处了五六年，直到半年前王先生打算搬离陈家，才发生纠纷。两个当事人屡次报警，派出所领导让孙辉接受这档子调解任务。

这是第几次协调，孙辉说“已记不清了”。只见两个老人像两只好斗的公鸡，精神抖擞，嗓音洪亮，谁都不让谁。陈老坚持索要房租，说是尽管当初没提起过付租金，但你要搬家就应该算算清楚；王老则强调自己包付了老陈家的水电费，平时家用电器一起用，还赠送给老陈冰柜、衣柜等；平日里，他出钱买来烟酒菜肴共享也是平常事，老陈再要租金，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孙辉左右相劝，两老各不相让。孙辉脑筋一转，说：“这样吵吵没完没了，像个车轱辘转个不停。两位爷叔先分分开，东边一间西边一间，想想自己的诉求到底是啥？大家冷静20分钟，我们再来下半场。”

这20分钟里，孙辉在两个房间里兜兜转转，把五六年的时间浓缩成老照片，帮助两老一帧一帧回忆演示，两位老人从满脸愠色到微笑叹息……

半小时后，由孙辉主持，两老面带笑意，在协调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看看孙辉，两嘴角渗出的白沫竟顾不上擦去，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问孙辉有何灵丹妙药让两老开窍？孙辉笑笑：“没啥，先打感情牌，再各自满足一个诉求，平衡呗！”

接着走访——

来到78岁施老伯家，作防电信网络诈骗、防火安全宣传，正好他女儿、夫人都在家，一起跟着“上课”。孙辉关照，明天出门，一定要把今天上课的内容同村里人再讲讲，帮助扩大宣传……

半路遇见李某某，浙江丽水人，先是同老乡一起在横沙岛东滩散养水牛，现在是承包橘园的老板。他们曾为满足一己之利，贪婪地向有关部门“敲竹杠”，索要早已结案的“东滩水牛失踪补偿款”。后来，经过孙辉有理有据的思想工作，终于懂了什么是“依法办事”，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孙辉的“好帮手”。孙辉叫他多做做老乡们的工作，想要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还须按规矩办事。李某某欣然答应，两人点着香烟，又聊了一会儿……

何先生是个独行客，养了一条“德牧”，凶狠异常，周边人都不与他接触。但他充满豪气，离乡云游，酒肉歌舞，欢度人生。孙辉顺路随访，叮嘱他“管好烈犬别出意外”。何先生一个敬礼，对孙辉说：“放心，保证管好！”两人握手告别……

此时，孙辉接到电话，要他马上去何阿姨家。

何阿姨家新做了九扇纱门，由于尺寸、价格及门锁锈结等问题，与商家产生了矛盾，报过几次警，调解好几次，未果。今天商家答应上门商榷，孙辉要再做协调。用了三刻钟，做通双方思想工作，了结……

天阴风冷，已近傍晚6时，上车回所。

车上，孙辉说：“我一直记着我们所长杨珠峰的话——民警的职责，不仅仅是参与打击违法犯罪，作为社区民警，更重要的是基层治理、服务群众，只有做好‘最后一公里’的治理工作才能扎扎实实筑牢根基。这个‘治理’就包括树立‘服务’理念，拓展‘服务’功能。我们民警要有责任有能力有信心啃硬骨头，协调组织各职能部门及辅助机构处理市民糟心事，调动一切能调动的资源，将事情处置妥帖。不然，‘有困难，找民警’这句话就是‘摆喙头’‘搏眼球’‘空口号’。”

孙辉感慨道：“难是难，烦是烦，累是累，但不访千家百户，不理千头万绪，不想千方百计，不说千言万语，不做引导教育工作，怎能摆平矛盾，解决问题？怎能赢得百姓信任、确保一方平安？”

“百千万精神”！孙辉归纳的。这不是一句口号，而需要身体力行。

孙辉说，今晚他不回家，住所里，有几件事情要连夜理一理……

第三个半天

2024年5月21日 08：17-11：35

跑社区是社区民警最日常的工作。怎样从“日常”中摸出“不寻常”，这就看社区民警的真功夫了。洞察民情、排摸隐患、解决疑难杂症、处理突发事件，对于横沙岛这样偏远冷角地区来说，尤为重要。

孙辉说，今天走访三所学校，路途不远，我们步行吧。

横沙幼儿园——

进入幼儿园，首先登记来访者姓名、联系电话及打卡记录。然后，孙辉检查四人岗、安保日记，口头询问可疑情况……然后，跟随园领导检查校园周边环境。

幼儿园有个景观小工程正在施工，孙辉到现场查看：查询施工手续、查明施工人员身份、住地，留下电话号码，并作施工安全提醒……

听说今天有十几个家长在园内与老师孩子互动搞活动，孙辉说：“正好，我做个宣讲。”于是，大教室里，家长、老师、孩子们一起拍手欢迎孙警官讲话。孙辉搬了一张小板凳坐着，面对面讲起来——“防骗、防拐、防火……”那样子像只大熊猫在吃竹子，手舞足蹈，亲切又好笑。

横沙小学——

例行检查门卫日记、消防栓、应急灯……

了解近期有无反常情况……

横沙中学——

例行检查门卫日记、消防栓、应急灯。重点是化学实验室：实验用化学品采购许可证明、采购方、供货方、品种、数量、使用登记、责任人，等等；发现仓库里的设备旧陋，或有隐患，提出整改意见……

与校长交谈，提及十四岁少女娜娜辍学流入社会一事，了解现状及商讨后续帮教措施……

出门时，看到门岗墙上贴着孙辉照片，身份栏里写着几个字—— 孙辉 辅导员……

经过一家养生馆，孙辉指着那个店，肃然凝眉，讲述了女孩娜娜在这里被蛊惑后警校联手帮教的过程；还拿出工作簿，指着上面画的圈圈，说这是帮教娜娜的进程符号，完成一步画一个圈，有了实效再打勾……

沿市民广场和临近河道巡视，一块一块检查警示牌……

不经意看到手机记录步数——今日仅半天，8305……

随行感受

随孙辉下社区三个半天，感觉非常累：这样的节奏，这样的琐碎，这样的耐心，这样的精细，这样有交代。说句心里话，百姓人家自己的儿孙大部分都做不到。仅仅是三个半天，一年里还有363.5天哪！

一个江苏盐城外乡人，捧着一颗热腾腾的心来，交付予横沙岛的百姓群众，天天走到腿胀脚痛，说到口干舌燥；因为工作单位在岛上，也没有很多的娱乐活动，就时常住在所里，晚上亮着灯，梳理各种情况，随时准备处理突发警情；小家庭的家务和纠纷无法过问，孩子教育也常常顾不上，和女儿约好游玩迪士尼乐园，正巧碰到一起村民纠纷，二话不说，取消了预定，女儿眼泪汪汪也让他红了眼；还有奶奶过世，噩耗突然传来，他正在调解纠纷，眼泪如注，却延迟了奔丧……

孙辉肩负着“爱民亲民为民”的重托，心里装着良善慈悯和百计千方，为百姓排忧解难，为一方平安而倾心付出，无私无怨无悔。

这是一种献身，以和平年代里特有的方式。真让人为之动容！

哦，记住了他：孙辉——

横沙岛上一个平凡的社区民警。

补 遗

三个半天之余，坐在崇明分局横沙派出所所长杨珠峰的对面，他将一个更立体的孙辉展示在面前——

80后的孙辉，从小就有一个从警梦，2009年在江苏盐城老家服役，成为一名公安边防战士，一干就是十年；2019年从公安边防退役，分配进入崇明分局横沙派出所，如愿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孙辉真心实意把“他乡作故乡”。他走在横沙岛的田间地头，从学习崇明土话开始，问情况、摸线索，用热忱、诚信、耐心、法规来团结依靠、引导群众，与百姓打成一片，解决了许多疑难杂症，将安全隐患扼杀在萌芽状态，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和爱戴。在他的辖区里，几乎男女老少都认得他，叫他“小孙”；其他辖区的群众或者企业、医院、学校等单位，知晓“孙辉”的人也有很多，大家也都叫他“小孙”。“小孙”是横沙岛老百姓对孙辉的一个“零距离”称呼，同时，也是人民群众评价人民警察的一个“口碑”……

实诚的小孙有笔账：

当社区民警五年，转了两个地方，以前辖区内有四个村、一个居委，现在管辖两个村、一个居民委员会——新永村、东兴村、新民居委。“两村一委”实有人口3959人，包括常住人口3205人，暂住人口754人。

我的辖区情况较为复杂：

我手机里有2994个村民电话，这些电话我24小时接听；按照规定，社区民警今年要走访700个家庭，并且建立家庭情况档案，但是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1500家，现在我已经完成了700家；我还要继续建立相关职能部门、单位及兄弟村委、居委责任人、乡贤及具有影响力人士的信息网络图……

这张图是我的“法宝”，就像电路图，串并联，枝枝蔓蔓相互连接，它不仅将辖区人员的关系连接起来，还能表明亲疏程度、文化水平、家庭困难否、需要哪些部门介入等一系列信息。一旦遇到一个点有“电阻”，我马上从这个点延展开去，观察、研究消除这个“电阻”到底可以从哪些线路着手？一旦这张图健全完善，我就厉害了——条条大路通罗马。我觉得，这是比较符合农村实情的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为了这张图，我去学习电脑技术，编程、搜索、剪辑、计算、绘制等等，我得让这张图智能化！做社区警务工作，不能光用动情、说理、讲法或强制手段去做群众工作，面对各种动态变化的情况，还要探索利用大数据、科技化系统地进行基层社会治理……

我们所长杨珠峰也有一张图，一张更大的图。他说，立足“派出所主防”定位，要针对横沙地区农村岛域治安形势特点，坚持整体规划、系统推进、多元协作，织密圈层防护、人口管理、矛盾化解、公共安全“四张网”，实现警务工作由被动到主动、事后向事前转变，全力护航打造世界级现代生态农业示范区建设。以综合指挥室的改造为契机，尽快建成横沙岛社会治理网格化管理、事件分析研判、闭环事件处置流程等综合信息平台，优化现有的“无人机热成像”巡控机制等，通过“人力”与“科技”的深度融合，提升区域性的公安新质战斗力……

我的这张小图就是大图的一部分。我相信，随着工作的深入，相关机制的固化完善，我们的警务效能将会得到更大提升，在岛域特色治安立体防控体系加持生态警务深化后，横沙岛的居民将会感到工作更轻松、生活更惬意、环境更安全，这片土地将会更具魅力……

当然，无论科技再发达、技术再先进，田间地头依旧是我的根据地，我仍然坚信“警民心连心、警民一家亲”，是确保社区平安祥和的必要条件，亲力亲为与群众“面对面”联系沟通是不可或缺的，我还是老百姓口中念叨着的那个“小孙”……

（文中涉矛盾纠纷的当事人均为化名）

（本文原刊发于《人民警察杂志》，作者：天谛。原名：施跃鸣、现为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崇明作家协会副主席、崇明作协《春蚕》主编。）

原标题：《作协主席眼中的社区民警——跟着孙辉走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