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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不到30岁的杭漂,开始回流北上广深

2024-01-23

2022年,20.8万人离开杭州。


逃离杭州,不是新鲜事,但也绝不是唯一的真相。与此同时,34.7万名35岁以下大学生涌入杭州。2023年,杭州城区总人口达到1002.1万,正式升级为超大城市。


一些人离去,一群人涌入,杭州依旧。互联网上愈演愈烈的逃离杭州之势,不过是遥远海平面上的一场小风波,兀自剧烈。


过去七年,在G20峰会与亚运会的洗礼下,被视为“新希望”的杭州,牢牢占据年轻人的心智。这里的产业日新月异,这里的“人才上新”速度,远胜于直播间3秒每次的产品上架。


年轻,是杭州最鲜亮的名片,也是这片城市活力无限的源泉。然而,对于被城市发展所裹挟的个体命运而言,杭州的年轻或许是另外一种枷锁。


涌入的新鲜面孔


“12月了,大家找到工作了吗?”


凌晨3点,失眠的任梦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在密密麻麻的杭州求职群里,找到“毕业即失业”的对话框,发出了这句问候。几秒钟后,伴随着纷乱的叮叮声,一则则新消息接踵而至。


“23毕业,来杭州大半年了,一份工作都没找到,我真的破防了。”


“我的简历都改了十几个版本了,BOSS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杭州真有公司在招人吗?”


“24届找不到实习,北上广转一圈了都,杭州要是再找不到,我真的要崩溃。”


这场吐苦水座谈会持续了好一会,直到有人用语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467人的大群忽然静默下来,今夜注定无眠。


一周前,任梦还干着一份行政工作,单休,缴纳社保,税后收入4.5K。这份工作看似不起眼,却是她在考研失利后,辗转四个月才接到的第一个Offer。


在Boss上沟通了上千次,任梦只投出80份简历(受访人供图)


现在工作黄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更令她焦心的是,社保刚刚交满五个月,距离够资格领取杭州应届毕业生人才补贴仅一步之遥,这尴尬的节点令人进退两难。


《中国城市95后人才吸引力排名:2023》数据显示,杭州对95后人才聚集程度更高,人才净流入1.5%,高出全国流动人才0.7个百分点,且仅次于深圳。


杭州对于年轻人的吸引力,不仅要归功于其良好的城市形象与经济活力,还要感谢市政大力度的人才补贴政策——应届毕业本科1万、硕士3万、博士10万,毕业七年内可申请租房补贴。


即便是经济下行压力下,当前杭州的就业形式亦不容乐观,大学生们依然无法抵御补贴的诱惑。


对此,过来人赵晴如是评价:“等你来杭州就知道了,这人才补贴和5块钱的兰博基尼优惠券没差。”


今年七月,赵晴在拿到硕士学位之后,顺利入职杭州某小厂,税前10K。相比于在网上看到的“23文科硕,杭州,试用期4800元”、“23艺术硕,到手5K,满足了”这些同僚们的情况,这算是个不错的offer。


只是当她真正来到杭州,点了一碗28块的三鲜面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杭州生活成本,真的太高了。果然,第一个月薪水到账后,她甚至没能清偿先前租房欠下的花呗,日子过得比上学时还紧巴。


2022年,杭州人均生活消费支出46440元,比上年增长4.1%,是全国消费水平最高城市。然而,其人均可支配收入为70281元,仅位列全国第六名,紧挨着苏州脚跟。


小红书上某位同学统计了“来杭7天面试花销”,全程住青旅、吃外卖、骑共享单车,最后总计花费5866元。据粗略估计,在杭打工人每月基础消费大约在5000-7000元之间,物价贵得让人跳脚。


好在年轻人抗造,工作没着落又手头紧,自然不能闲着,转身就投入杭州各大兼职群。


“11.25,云栖小镇宴会厅服务员,190一天,缺五人,来的接龙”,眼疾手快的云龙抢到了第一个名额。毕业半年仍没有稳定就业,他对工作的期望已从最初的“月入8K,双休”到“月入6K,单双休也接受”到有个offer就行。


“只要在杭州坚持下去,总能看到希望的,是吧?”他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说道。


转身离去的背影


毕业后,丁佳敏在4A广告公司苦熬四年,又到甲方公关部奋战三年,然后生命把她带入了28岁。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前行的步伐。公司宣布要将市场部核心人员集体迁往上海,不能接受base更改的同学,可以申请在杭州内部调岗。


然而,运营、直播、渠道......杭州分公司余下部门的业务与她的工作方向没有太多关联性,她也不愿意放弃自己在职业上的坚守,物色新东家成了最后的选择。


面对这次意外,丁佳敏除了些许沮丧和不舍之外,没有太多情绪。作为电商之都和直播圣地的杭州,聚合了一众新消费品牌,她坚信手中出色的履历,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发展平台。


但在经历两个月的面试之后,这份从容开始松动。就职行业头部公司,拥有七年丰富经验,简历上的这些特质,让她很轻易得获得了面试机会,但是再进一步却没有预想中的顺利。


阴天,面试途中偶遇的绚丽色彩(受访人供图)


大部分面试官都在问同样的问题:“这个品牌是你们公司的吗?能聊一聊你们品牌的整体策略吗?”前东家跑出了一个令业内眼红的品牌,这些打着招徕旗号来面试她的公司,无一不是想从她口中获取有效情报,根本不存在真实的岗位空缺。


其余公司则在谈到薪资时就面露难色,HR在约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我们目前开不出这么高的薪水,您看您这边还愿意来聊聊吗?”诚然,薪资不是首要衡量因素,她接受了几次这样的面试,但是回来后就决定不再去。


不仅工作方向完全不合适,这些企业对于候选人,也远超他们能给到的薪资待遇。简单来说,希望候选人能领执行的薪水干挑大梁的工作,用10W整出500W的活儿。HR的小心翼翼,是因为他们对自家老板的异想天开心知肚明。


两个月的车轮战面试后,丁佳敏对杭州的公司和岗位进行了复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不去向下兼容,她将困在难以对抗的结构性失业中,不用等到30岁,这里就容不下她了。


一方面,扎根于杭州的新消费品牌,大部分还处于早期发展阶段,它们迫切需要的PR普遍集中在短平快的投流方向,与拥有成熟品牌且规模较大的前司在人力需求上大相径庭,这是阻碍她求职的一大因素。


另一方面,杭州以电商为特色,但其他多数产业,仍处于起步阶段。整体上,当前杭州对简单耗材的需求量最大,对高阶人才的需求面很窄,加上每年大量“平替”的涌入,间接挤压了后者的空间,造成人才的外流。没有供给,需求自然就会转移。


如同她的老东家,转移市场部的真正原因,是在公司方面看来:杭州没有“人才”,无法满足高级人力扩充需求,不如就近去上海。


在杭州天目里,丁佳敏与即将离去的朋友们最后一次见面(受访人供图)


暂停面试后,丁佳敏联系了几位在杭州的朋友,却意外得知他们都离开了原来的公司。


六年大厂PR经验的Viola,决定离开杭州,回到海南定居创业,她说:“我曾经以为杭州会是自己的归宿,但是这里打工性比敌不过北上深,房子性价比也不如想象中的高,怎么看都没有留给我奋斗的空间。”


33岁的辉总,去年从大厂离职,与朋友合伙创业。从知名纸媒到大厂高P,中间有他竭尽全力的十年,也有坐冷板凳的三年,创业是主动和被动参半。现在,他最大的期望是高位上车的杭州住宅能够顺利脱手,自己能一身轻快地离去。


分别时,她看着朋友们离去的背影,理了理头绪,然后打给了IP已切换到上海的前领导。


《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2023》数据显示:杭州人才流入流出城市,前三均包含北京、上海。截稿前,丁佳敏已经决定跟随老东家重返上海,对于留不下的人才们来说,回流真一线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逃不开又留不下的人


自打降本增效的浪潮席卷杭州,裁员就像一柄时刻悬挂在刘佳头顶的利剑。


老板挂在嘴边的唠叨——你这个业务水平,马上就会被AI取代;我花这么多钱养你,还不如招两个大学生——让她忍不住开始焦虑。


三年前,她在专升本毕业之后,入职了一家20人规模的创业公司,成为了一名C++开发。这家公司的员工平均年龄在25岁左右,从不给员工缴纳社保和公积金,只用现金发放薪水,大家习惯性称老板为法外狂徒,称自己为当代黑奴。


在创业公司多如牛毛的杭州,这样的情形并不罕见。大批公司将自己包装成科技型企业,再通过虚头巴脑的项目四处薅羊毛,招收底下员工的标准自然是:廉价、听话、易掌控。


对于刘佳和她的同事们而言,接受老板对于员工的精神折磨和时间压榨,已经是家常便饭。


加班到凌晨回家,小区里只有大门的灯还亮着(受访者图)


公司是老板的“一言堂”,只要他一声令下,即使是周日早上七点,员工们也得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接受唾沫的洗礼。公司没有所谓的单双休概念,弹性上班也意味着没有真正的下班时间。


当下,杭州的创业公司大都绕不开“降本增效”的旋律,刘佳的公司亦是如此。往年老板虽然把“我明天就把你开除”挂在嘴边,但本意只是为了恐吓员工,以达到控制的目的。今年,老板将对员工的折磨进行了再次升级,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意图。


刘佳邻座的开发同事,是老板第一个狙击的目标,无止境的加班和背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顾及常年住院的父亲,他尽数忍了下来,只能在不多的休息时间里拼命刷招聘网站。


很快,老板就将目标转移到刘佳身上,先是让她兼做前端的工作,而后要求她去做连语法和框架都搞不懂的程序,并且要在一个月内交出成品。面对老板绞尽脑汁的刁难,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反抗,只能硬着头皮啃下来。


早些时候,刘佳加入了杭州各大求职群,背着老板偷偷联系了好几家公司,但她身上有无法抹去的专升本背景,再加上当前就职的公司在业内毫无存在感,跳槽如同天方夜谭。这意味着,在老板愿意支付裁员赔偿之前,她绝对不能屈服。


家人对刘佳的处境毫不知情,母亲常常在电话那头催婚,她表面附和着,内心却涌起浓浓的无力感。她从不去想象未来,只能努力维持现状,在杭州买房、结婚、生子几乎是不可能,但是离开了杭州,她又有什么选择呢?


结语


远眺杭州时,你只觉得它耀眼非凡;当你走近时,真相总是太赤裸裸。


曾经,杭州为年轻人勾勒出了一幅理想之城的蓝图。


这里,造富神话时有发生,钱塘江边住满了一飞冲天的成功者;这里,机遇唾手可得,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型产业应有尽有。这里,历久弥新的古迹与灯火通明的大厦交相辉映,高效便捷的政务服务与数字化设施相辅相成;这里,是留不下的一线以外的最佳选择。


但是,在这幅蓝图照进现实之前,年轻人们所要面对的现实是:


一方面,杭州虽然对标一线城市,但是综合实力与一线相去甚远,就连在二线城市中都算不上龙头,为了摆脱产业基础薄弱、产业结构单一的标签,频频在新制造、新工业、数字经济及各类风口型产业上喊出口号,但落地到成熟时间漫长,而相应的利好政策吸引来的不只是寻找新希望的建设者,还有大批炒概念的投机者,市场的粗放和杂乱是常态。


另一方面,杭州以互联网和电商闻名,虽说有极个别头部公司坐阵,其他大厂也会友情设个办事处,但是总体上缺乏大平台,就业面较窄;再加上旅游城市特点,消费水平位居全国首位,房价排名全国第六位,电商和直播只允许一小撮人暴富,多数打工人的薪资则随着互联网式微而下滑,不仅要抗住昂贵的生活成本,还要吞下高位买房的苦痛。


总体而言,杭州前景美好,但发展还是需要些时间,年轻人熬到年纪大了就开始慢慢等不了。


选择离去的人,多是因为意识到“当下的杭州,还只是个花里胡哨的新手村,无法承载更多的希冀”,只是他们的离去无人在意,新鲜的血液很快就会补上。


这里,永远欢迎眼神清澈的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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