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风平浪静》：每一个成年人，都是在薄冰上跳舞

发布于：山东省

原标题：原创《风平浪静》：每一个成年人，都是在薄冰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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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安二郎说：“电影和人生，都是以余味定输赢”。有余味，几乎是对电影的最高褒奖。

什么是有余味呢？看完这个电影之后，你是不是还会经常想起它；它的故事，你还愿意回忆，愿意转述；它的人物，仿佛还在眼前；它的情绪，色彩，是不是还会感染到你。

李霄峰导演、余欣编剧，章宇、宋佳、王砚辉、李鸿其主演的《风平浪静》，就是一部有余味的电影。在平遥国际电影展看过《风平浪静》，已经半个多月了，我还经常想起它，每天都会循环它的片尾曲《风平浪静》，包括陈永淘版，和伍佰为这部电影录的全新版本。

一个电影，做到有很高的完成度，已经不容易了，能够有余味就更不容易。更难的是，《风平浪静》不但有余味，还是借助犯罪片这样一种形式，来实现这个追求的。

而这个犯罪故事，有一个看似平常的开始。

1992年，沿海的某座城市，一个台风天里，高三学生宋浩，去当地的豪宅小区里，找他的同学李唐。

他刚刚知道，同学李唐顶替了他保送名牌大学的名额。

原因不难想到，李唐是副市长的儿子，而宋浩的父亲只是建委普通职工。校长给出的解释却是，宋浩的学习成绩顶尖，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能考上好大学，把保送名额让给李唐，学校一下就能收获两个名牌大学的学生。

宋浩立刻去找李唐。毕竟，李唐和他称兄道弟，并且以他的保护人自居，在电影开始的时候，李唐还在游戏厅里，帮助宋浩化解了一场危机。

▲扮演少年李唐和宋浩的，是高宇航和周政杰。

李唐从来没有带宋浩去过家里，宋浩急匆匆地冲进小区，却发现自己不知该敲哪扇门，恍惚中，他推开了一扇被风吹动的大门，误闯万有良家，引起误会，误伤了万有良。

他连夜离开家乡，他们全家人的命运，就此发生转折。

十五年后，宋浩的母亲去世，宋浩重返家乡，被搁置的悲剧，又续上了线头。

每个人都走向了命运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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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作家席拉赫，同时也是一位律师，他把自己职业生涯中经历的真实故事，写成了《罪行》和《罪责》两本非常精彩的书。

《风平浪静》里的宋浩和他的父亲，就很不幸地，从薄冰上跌落了。

他们的跌落，不是一次完成的，在这个过程里，每个人都出了一把力，每个环节看似偶然，但却都是必然，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大家齐心协力，让宋浩的命运奏响了最后的崩溃。

宋建飞是父权社会的典型人物，他看起来敦厚笃定，实际上伪善冷酷，在儿子已经铸成错误的情况下，他不是及时挽救，而是为了掩盖真相，更近一步，酿成大错。

▲宋建飞和宋浩的父子关系，让看电影的人很有代入感，因为，它实在太典型了。

在电影《阳光普照》里，也有一个替儿子承担罪责的父亲，但两个父亲有很大差别。《阳光普照》里的父亲，在为儿子杀人之后，选择了把真相埋在心里。《风平浪静》里的宋建飞，第一时间把真相告诉了妻子和儿子，却隐瞒了关键的环节。

他本来可以不说的，但他一定要说出来，这样才能增加他在家里的权力资本。所以，当宋浩逃走后，当宋浩的母亲生病后，他另娶娇妻，妻子也无法反抗，只有郁郁而终。

两个父亲，面对可怖的境遇，做了同样的事情。但他们有着不同的出发点，最终导致了不同的结局。

对他来说，儿子宋浩，不过是个工具人，他对宋浩寄托的期望，不外传宗接代、光宗耀祖，一旦宋浩犯错，对他来说，儿子就不完美了，就成了弃子，他就找外室生了另一个孩子。宋浩再度归来，他也并不热情

他和李家的关系，也非常典型。起初是因为被胁迫，被碾压，他自己也说：“我这十五年，被他们父子俩碾压着”，但最后却变成为了钱和权主动迎合。

十五年前的宋浩，不明真相，被父亲摆布，十五年后，再度归来的宋浩，准备重塑自己的人生，却发现父亲和李唐父子，其实是合谋者。父亲的形象垮塌了，他从父亲的膜拜者，变成了弑父者。

《风平浪静》把这个过程，写得入骨入肉，非常精妙。

《风平浪静》有一个社会新闻般的开头，但它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推进了这个故事。

在“顶替上大学”的社会新闻里，顶替者和被顶替者，命运都被彻底改写。多年后，当被顶替者发现真相，并且借助社交媒体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之后，或许有人得到惩罚，但被偷走的人生，却不可能被还回去了。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鸿其扮演了成年后的李唐，把他的跋扈、邪魅和脆弱，都表现得恰到好处。李唐和宋浩的关系，非常立体而复杂，有阶级关系，有友情，也有一点点难言的暧昧。

《风平浪静》却以一个特别的故事，把这种劫难推向了极致。李唐顶替宋浩，给宋浩一家人带来命运拐点，宋浩去找李唐，误伤了万有良，李唐看到了宋浩进出万有良家，以此为把柄，操控宋浩和他父亲的人生，让他们沦为走狗、杀手。

他们不但改写了宋浩一家人的人生，还吃掉了他们的人生，连渣都不剩。与其说，宋建飞和宋浩父子，是因为偶然因素，从薄冰上跌落的，倒不如说，他们是被李唐和父亲推下薄冰的，而且，并没有十分用力。

一个社会新闻走向的故事，变成了犯罪故事，几个普通人，变成了犯罪者。就因为他们的轻轻一推。

这个过程，写得非常特别，例如李唐成为目击者，例如万小宁的出现，都加强了戏剧性，却又非常合理。

如果宋浩离开了家乡再不回头，后面的故事都不会发生，他们的命运依旧暗淡，但不会如此惨烈。但是，在故事的中段，宋佳扮演的潘晓霜登场了，她用果断，也用热情，更用自己对平凡生活的信心，留下了宋浩。

留下了一个本已心如死灰的人，给了他重生的希望。

▲潘晓霜和宋浩。很多人都觉得，潘晓霜和宋浩在收费站的几次碰头，很像《重庆森林》中的王菲和梁朝伟。

潘晓霜是近几年，我在华语电影里，看到的最特别的女性形象，她热情、自主、独立又宽厚、柔韧。

可以说，她就是社交媒体在讨论女性问题时，最希望看到的那种女性。

这十年来，人们一直在讨论女性问题，一直在设计、在期待，什么样的女性，才是真正的现代女性，才能在现实生活中赢得幸福。但这些讨论，并没有在影视剧里结晶成一些让人难忘的女性形象。

我们看到的影视女性，或者充满攻击性，但却照旧全心全意地依附在男权臂膀下，或者独立，但却被消费大潮裹挟。这些女性，常常出自女编剧女导演手中，甚至赢得女观众喜爱，但本质上是厌女的。

▲这部场景里，潘晓霜有几次都是撑着伞在雨天出现，很有象征意义了，尤其是在车里打伞那一幕，给许多人留下深刻印象。

《风平浪静》总算弥补了这个空白，它给出了一个热情，自主，独立、宽厚、诙谐、性感，又丝毫没有厌女倾向的女性。

她果断留下了宋浩，主动地追求他，用自己对生活的热情感染他，甚至用新生命去鼓励他。她像一道光，像一个温暖的巢穴，让宋浩知道了幸福应该是什么模样。最难得的是，她站在由男性组成的阴谋之外，远远观望，没有被侵蚀。在所有的大事都发生之后，并没有沦陷在悲凄里，而是抱着孩子走远，像一个观音。她坚定的的声音回荡在小院里。

她那个像观音一样的姿态，并不是偶然。成年宋浩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是在一间石雕工厂里雕刻观音像。观音像，和像观音一样的女人，无疑是一呼一应。

▲潘晓霜和宋浩在一起的段落，是整个电影里最美好的段落。

他在等待救赎，救赎也果然来了。遗憾的是，命运一旦形成趋势，一旦向着万劫不复的道路运行，那么，怎么样的动态因素，都不足以改变整个趋势。

但潘晓霜依旧是这个悲剧里，最大的亮色，是废墟上的野玫瑰，是风浪大海上的灯塔。她让我知道了，一个故事，可以是悲剧，但依然可以不用悲剧的方式去应对。

这是宋佳演得最好，最让人难忘的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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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人成为罪犯，让一个人从薄冰上跌落，需要许多因素。

制造一个悲剧，也需要许多因素。

《风平浪静》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它耐心地、细致地、有说服力地，给出了这些因素。而且，每每在剧情有可能滑向俗套的时候，它却给出了一个意外的又合理的走向。

例如在故事的结尾，就在我们都以为，宋浩奔向李唐，会有一个韩国电影式的结局的时候，它却给出了一个更尊重现实、更符合中国人表达的结局。

我渴望一个韩国电影式的结局，但我更喜欢这个结局。这个结局更有余味，更让人念念不忘。在让观众满足和不满足之间，它做了非常好的权衡。在电影结束的时候，观众是不满足的，但在想起这部电影的时候，观众是非常满足的。

它是一个犯罪片，却又不是韩国那种犯罪片。它给出了一桩社会新闻背后的故事，给出了犯罪的种种因素，却并没有新闻化、好莱坞化、韩国电影化，而是让这个故事更坚实，也更现实，充满了人性的温度，也充满了人性的莫测。它是一个中国故事，更容易被此时此刻的中国人理解。

它让我们爱上男女主角，又让他们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剧，正因为我们爱他们，所以，当他们承担悲剧的时候，命运感特别强烈，故事变得后劲十足。

▲《风平浪静》主创团队在平遥国际电影展，左一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顿河。我坐在第一排，正好位于这张照片被裁掉的部分。

它的余味，正是由此而来。

所以我在豆瓣短评里说：

这个电影贡献了一对让人难忘的有余味的男人女人。一个像晚霞，又脆弱又隐忍又神秘，一出现就带着罪孽，久久飘浪在外，沉默地雕刻着石观音，光明都是稍纵即逝。他的故事里没有写的那部分是最迷人的部分。一个像野玫瑰，又热情又豁达又丰润又自主，一出现就带着救赎，眼神灼热身体滚烫，就算等不到要等的人也不觉凄凉。晚霞和野玫瑰，以前只在香港电影里存在的男人女人，只能周润发和钟楚红来演，这次换做章宇和宋佳，让我有久别重逢的感觉。

而且，如果你是在电影院里看这部电影，一定要看到最后，因为，片尾曲《风平浪静》是由章宇演唱的。

▲伍佰演唱的《风平浪静》，是这部电影的推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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