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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时评:我可不可以不悲伤?

2024-06-24

(作者马青,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南京广播电视集团首席主持人;本文系作者为江苏网络电视台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微信和微博被姚贝娜去世的新闻刷了屏,姚贝娜去世的消息我没有转发,也没有送上祝福,或是点个蜡烛。任何人的英年早逝,都让人扼腕叹惜,但是,请原谅我,从来不看《好声音》,也从来没听过她的歌,除了惋惜,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悲伤情感需要表达。

  人的关注点、兴奋点,以及情感共鸣千差万别。情感会因远近亲疏不同,因环境氛围不同,自然产生不同的反应。正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本是人世最正常的现象,有些人悲痛欲绝的时候,有人依然欢声笑语。这并非人世冷漠,也并非失去了感知他人痛苦的能力,只不过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之前,腾讯的《今日话题》做了个专题:巴黎12个人死了,上了全球头条;尼日利亚“2000人被杀害”,关注者寥寥,这是为什么?还有人试图比较一位将军和一位歌手之死,公众为何厚此薄彼。

  其实,这些比较可能顶多对媒体从业者复习一下“新闻价值”的概念有一定意义,但是,对于公众的情感倾向,未免求全责备。多少人会在看电影时哭湿一整包纸巾,但是看到报上某件车祸的消息,随手一丢,我们总不能推论出,人命不如电影吧。情感的共鸣是有距离的,可能是物理上的;比如朋友邻居的事,就比一个陌生人的事更吸引你关注;可能是血缘距离,比如亲戚家人的事,一定会比所谓名人的事,更让你投入;可能还有反差带来的冲击,比如,一个安定平和的富裕之地突然被催毁,会比一个战乱频繁之地的屠杀更容易让人产生恐惧。比如,一个30岁年轻人的意外之死,肯定比一个90岁寿终正寢的老者更让人唏嘘。还有不同人的生活体验,也会对同样的事,产生不同的观感。比如,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在谈及她单位另两位老者离世的消息时,并不悲伤,相反,她为他们庆幸,可以在睡梦中安详离开,母亲说,这是有福气的事。

  我们这个社会,太喜欢同声欢呼,或同声悲泣,或同声愤怒,当大家都在同声的时候,如果有人表现的不一样,就需要万分小心。理解他者可能对同一件事产生不同的体验与情绪,是很重要的品质。

  一个年轻人写下《记者们在病房外,焦急的等待着她的死亡》,他批判报道者是捕食的秃鹫,指责媒体头条打出的标题“假惺惺”。已经有论者指出,记者等候的是消息,而非死亡,此处不再赘述。媒体的标题,可能的确是假惺惺的,当然也可能不是。问题并不出在标题是不是假惺惺,而是出在,如果不这样表达,很可能会被骂冷血。这恰恰说明,这个社会对不同于己的情感,一直不太能宽容。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这种看似一致的情感,其实未必那么真挚。这个年轻人也意识到了,但是,他却不自觉地变成了他自己指责的对象:他也在试图以一种煽情的姿态用“姚贝娜”的名字刷屏,只不过,他把悲伤变成愤怒,而且真的成功地掀起了对报道者的声讨。可如果用他的逻辑去批判,可以指责这种愤怒也是“假惺惺”的,还可以指责他其实是为了博取点击和转发。我不想做此诛心之论,因为旁人真的很难评判他人的情感是否真诚。

  他真诚地反省着记者该有怎样的情怀,但是,他却用错了例证。凯文卡特,那个因《饥饿的苏丹》而获得普利策奖的著名摄影记者最终自杀而死。对于这样的悲剧,这个年轻人只挑出旁人的指责“为什么不去帮帮那个小女孩”,以及凯特的遗书“真的,真的对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远远超过了欢乐的程度”,来证明他主题的正确。看,那么著名的记者,也曾经因为只顾拍照获奖,不顾小女孩的死活,最后愧疚而死。可是,这是经过裁剪的故事。真实的版本是:凯文卡特自杀的原因非常复杂,他最亲密的好友——另一位摄影记者在一次报道中死于非命,他在遗书中还写到自己非常缺钱,生活窘迫,另外,他常年受抑郁症的折磨。2011年,西班牙《世界报》曾专门研究过这张照片,那个被秃鹫盯着的孩子手上有手环,那是被国际救援组织救援的标识,那个孩子后来被找到了,他躲过了那场饥荒,也没有像很多人以为的死于秃鹫之口,但可惜,后来他还是不幸身亡了,死于热病。凯文卡特也许对他镜头触及的土地倍感内疚和无力,但那是一个与死神近距离接触的记者的内疚,他的内疚与很多人所理解的内疚,很可能不是一回事。凯文卡特之死,除了贫病的压力,是否也包括某些道德洁癖症患者的指责?

  一个用照片记录真实的记者,直到死亡,都不被他人理解,并不断地拿来作为教训后来者的例证,这倒是挺让我感伤的——凯文卡特相比姚贝娜离我更远,但我却免不了生出兔死狐悲之叹。

  不要求他人都能生发出相同的道德共振和情感共鸣,当自己情绪激昂时,亦请对他人的平静保持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