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见我｜张婷宇

自小爱梦。窗外万家灯火，天空是被几千米以下的海水浸染过的黛蓝色，星星像被某位天神打翻了珠宝盒，一粒粒撒在界限不甚分明的夜色里。我躺在小床上，脸颊朝着一抹透明往外望，望进了满目琳琅的暗树高楼和温柔抚过的晚风。

朦胧中沉沉睡去，又续起了闭眼前的景，添些许奇幻色彩，便成了截然不同又天马行空的全新邂逅。一觉到天亮。梦醒，我的小脑瓜里还装着梦里遇见的刺激画面与美好故事，沉甸甸，喜滋滋，一记能记好多年。

梦是种很玄妙的东西。老话中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我这儿从未应验，每场梦都像是随机播放，顺其自然，但又各具无穷魅力。

我梦见过狮子成为我的坐骑。我乘着和大象一般大的巨狮在夜幕里飞。左手边是长而逼仄的古街，大红灯笼挂在家家户户的檐廊上，点上最耀眼的火，连成洋洋洒洒的一片，一直延到古老的城墙那，墙体微微斑驳，城门闭得不紧，从里面透出穿越千年打来的亮黄色的光，那是过去。

右手边飞着一座巨大的空中商场，广播里在几十米以上的高空里放着动听的歌，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品，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柜台间，温和的LED灯光照亮整个空间，比起商场来，它其实更像一座城，那是未来。而我处于二者之间，为它们画出一道分割线，这是现在。

我梦见过我成了会咬人的怪物。我长着狰狞的面孔，露出尖利的牙，亮出锋利的爪，气势汹汹地走到阳台。我看到了我的父母。真是奇怪，当时本该是梦，我却仍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我不能伤害他们。

于是我说，你们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趁着我还能控制住自己。但他们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带着我最熟悉的慈爱目光。早上起来我揉揉眼，满脸是泪。或许绵密的情感早在梦中就翻滚得咕咚作响，不知何时，我竟已泪湿了枕巾。那时候我还很小，大概一二年级罢。但我已经知道，我真的很爱他们。

我梦见过草丛里钻出蛇来，一口咬住我的小腿，我感受到那里传来隐隐痛感，酥麻一片，奇异的是我竟然毫无一丝惧意；我还梦见过误把蛾子含在嘴里，那味道没有我想象中的恶心，反而有些像参片，苦涩里回甘，有父母煲的鸡汤的鲜……

所有已知的、未知的、意料之中或异想天开的都藏在编织起来的梦里，构筑成独属于我的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就是睥睨天下的王者，权倾天下，随心所欲。 它让我勇敢地踏出每一步，坚定地把所有的不现实踩在脚下，最终长成了我现在勇往直前的倔强；它聆听着我内心深处的声音，轻柔地把它们唤醒，让我明白真正的自我究竟何样。

梦带着翅膀放飞了我疯玩一天疲惫的心，也顺便放飞了我的想象。也许是爱做梦的缘故吧，我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小想法，醒来便把它们记录在笔记簿上，几年下来也有小半本。曾经我还设想过要把我做过的梦收集起来做个集子，名字就叫《奇梦录》。无奈当时三分钟热度，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可梦依然是我的灵感来源之一。

世事纷繁。时至今日，我的灵感源泉似乎被太多无关事物堵住，未得到及时清理，就要在无尽的黑暗漩涡中枯竭。是的，我晚上睡时已经不太做梦了。每日的学习没有压垮我，但确是夺走了我太多时间，晚上躺在床上时我已没有精力再继续我的奇思妙想，眼皮一张一合间就抵达天亮。这漫长的几个小时里，我眼前黑漆漆一片，睡醒以后再没有喜悦，只是疲惫。

或许是为了弥补我夜晚做梦的空缺，一大堆奇异荒诞的梦境悄悄转移到白天。我开始梦魇。在中午仅一小时的休息时间里，我总不自觉地进入梦境，而后我总梦到些可怕的事物，鬼怪，妖精，各种各样，但我不再像儿时那样无所畏惧了。我明白自己在做梦，于是我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眼皮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住了，好不容易睁开却又无力地闭合，沉沉睡去。

我又开始用脑子努力地去改变那些恐怖的形象，努力将它们转变为我喜爱的人或事物。这一切往往能取得成功，但一觉醒来，我又筋疲力尽，好像那几十分钟都只是在与自己，与别的什么作斗争。

浓浓的无力感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向我扑来，汹涌着，叫嚣着，一如在生活洪流中挣扎着的渺小的我。我想这归根结底还是我无端的愁思太多，再加上繁重的课业，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杂七杂八的事情汇在一起说不定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我是多么怀念，从前肆无忌惮的欢乐日子，不用在意钟摆以怎样的速度摇晃，只从心地尽兴花完一整天的时光，疲累时还能在床上好梦一晚。现在呢？钱钟书先生的围城里说：“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注，无间断地怀念一个人。”人事的确太忙了，也不许我再全神贯注，酣畅淋漓地做一次梦了。

可是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它就像是牧场上的枯草，干涩无味，粗糙刺肤，没有新草的鲜嫩，更没有良草的甘美。我被无情地从童话中拖出，一举扔进生活冰冷刺骨的海洋里，惊涛骇浪在我身上拍，我只能浮浮沉沉，独自匆匆。

美好愿景总会有。生活是上帝赐的一杯纯咖啡，它日后到底是苦是甜还得由我决定。社会的浮华大概是现在的我无法改变的，但自己的生活是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调剂的。

我盼望再遇一场甜梦，用它的柔情再温暖一下我尚且鲜活的心。也许会是在某个好眠的夜晚，好像只要梦不会停，那个纯粹的我就会一直向前走，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