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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为何遭遇“恶评如潮”?

2024-01-18

  坦率地说,我是因为“恶评如潮”而匆匆购买《第七天》的。然而,直到读完最后一行,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轻松,而是五味杂陈,依然坐卧难安。

  余华的《第七天》给予我的最强烈的阅读感受是悲喜交集。不错,充斥于《第七天》中的强拆、卖肾、火灾、瞒报、车祸、地陷、冤狱、杀警、“伪娘”卖淫、死婴等情节大多“改写”自近年来的“新闻”,《第七天》也因此被讥讽为“新闻串烧”、“微博汇编”。然而,面对层出不穷、匪夷所思的“爆炸性”新闻,不管是传统媒体还是网络媒体,职业新闻人也好,跟风赶潮或独立思考的网民也罢,哪一回不是沸沸扬扬的“新闻狂欢”?哪一回不是三分钟的激情和三天的热度?每一个新的“新闻”出现,伴随的便是媒体发烧、网民狂欢,在烟花绽放般的一瞬灿烂之后,这些新闻迅速烟消云散,天空和大地复归于沉寂。

  在这个“全媒体时代”,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和传播着远远超越作家想象力的新闻。新闻因其速朽,媒体因其功利,“媒体知识分子”因其迎合,迅速转移的热点和话题让人们的眼球应接不暇。为了抓住眼球,我们在太多的新闻中很少看到沉痛和警省,更多的是戾气和质问;很少看到温暖和阳光,更多的是歇斯底里的眼泪和五颜六色的塑料花。

  而余华用《第七天》“串烧”起来的这些新闻、“汇编”起来的这些微博,让新闻成为“世态”、让世相成为“存在”、让戾气化为“情感”、让“正能量”沉淀为“价值观”。余华用作家的胃口艰难地吞咽并顽强地消化着“新闻”,以绝不遗忘和咀嚼反刍的姿态,让痛深入骨髓,让爱融入心灵。我完全能够想象,若干年后,所有的“新闻”都已踏雪无痕,而我们的后人,必将通过《第七天》窥见这个时代的某些真相——不是所谓的“事实”,而是这个时代本身以及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他们肉身与灵魂的秘密。

  文学的力量来自“大欢喜”与“大悲悯”,《第七天》就是一部回荡着“大悲悯”,充盈着“大欢喜”的小说。

  “爱与死”是文学永恒不变的母题——这一母题在某些“好评如潮”的小说中,事实上已悄然滑向“性与暴力”的变种。母题与变种之间的界线是如此模糊,以至于我认为能否把握母题而拒绝变种,成为区别“大作家”与“写作者”的分水岭。我人个的阅读体验告诉我:《第七天》是一部直面“爱与死”母题的好小说。

  《第七天》写的就是“生死之间”,其叙述角度本身便是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魂灵,穿梭于阴阳两界,追忆和思考爱恨情仇,其间夹杂着大量“性与暴力”的事件。但余华显然超越了“性和暴力”的冗杂与混乱,直抵“爱与死”的澄明空阔之境。《第七天》中,“我”与李青的爱情婚姻、“我”与父亲的相依为命、“鼠妹”与伍超奇特的情感经历,无不让我心如刀割而又温暖亲切,对“死无葬身之地”充满温度的描写让我心摇神荡而又悲从中来。

  《第七天》是清晰的,又是混沌的;是锋利的,又是温润的。以余华对文字的掌控能力,《第七天》中的每一条线索,都完全可以被他铺成为数十万言的“巨著”,但是,余华面对洋洋五六十万字的《兄弟》,经历7年的沉淀之后,用区区13万字的篇幅,返璞归真、登岸弃舟,最终完成了沉如铁石又不失轻盈通透的大气灵动之作。

  有人质疑余华的语言失去了往日的“锋芒”,甚至有人说《第七天》的语言苍白、枯燥。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在我看来,《第七天》的语言恰恰是最干净、最朴实、最妥帖的中国文字。如杨飞与李青第一次在电梯中交谈:

  她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冷酷?”

  我是觉得她有点冷酷,可是她声音里的孤独让我突然难过起来。我说:“我觉得你很孤独,你好像没有朋友。”

  说完这话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会在深夜时候想到她,因为我一直告诫自己,她是一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突然为她难过了。她的手伸过来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低头看到她递给我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后还给她时没有看她。

  不足200字,把情感写得百转千回。阅读至此,我想到了古老的《诗经》:“野有蔓草,零露????。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杨飞与李青死后重逢:

  我指指雨雪后面那幢朦胧显现的陈旧楼房,她定睛看了一会儿,想起来曾经记录过我们点滴生活的那套一居室。

  ……

  “我知道为什么走到这里。”她笑了。

  “在冥冥之中,”我说,“我们不约而同来到这里。”

  ……

  她的眼睛离开那幢楼房,双手裹紧还在滴水的睡袍说:“我累了,我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

  我说:“我没走很远的路,也觉得很累。”

  我再次想到古老的《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诗经》的语言,在《诗经》的时代,一定也是极质朴、极简洁、极妥帖的。不能说余华试图创造新的《诗经》语言,但是他抛尽了早年作品中的浮华与造作,用最简单的文字写最复杂的情感,从而让这本以《圣经·旧约·创世纪》中“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为题记的小说,不仅重现了中国文字简洁而丰富的魅力,而且通过余华极具个性的表达,逼近了佛家“慈悲”的本意。

  当然,不能说《第七天》是完美无瑕的,相对于斩钉截铁、干净利落的结尾,小说的“第一天”以火葬场“候烧者”的闲谈开场,涉及官员特权、VIP、墓地、“死不起”等系列“公知话题”,显得轻巧有余而凝重不足,使整部小说显得“头轻脚重”。此外,“第四天”、“第五天”写得也有些松散。尽管有许多不足,但余华所称“《第七天》是我最好的作品”,我认为此言不虚。

  《第七天》为什么会遭遇“恶评如潮”?我想,也许只有回到自己的内心才能找到答案——这些年来,我们是不是都已习惯了“叫骂”,而失去了“欣赏”?我们是不是已经被影像和网络淹没,失去了“阅读”这最后一根灵魂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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