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人都是背负着各自的伤痛，徐徐前行

《人间失格》：人都是背负着各自的伤痛，徐徐前行

2021-11-02 13:32 来源: 看理想

原标题：《人间失格》：人都是背负着各自的伤痛，徐徐前行

刚过去的十月，是颇为喧嚣热闹的一个月。

先是国庆期间《鱿鱼游戏》的爆火，再到《沙丘》与《第一炉香》登陆院线，国综《脱口秀大会》《再见爱人》收官，不同志趣的人都在这段时间找到了寄托精神的一席之地。

今天想谈谈《人间失格》，一部不那么典型的韩剧，尤其在《鱿鱼游戏》的强劲攻势之下，它可以称得上悄无声息。

豆瓣8.8，一个还可以的分数，但观众对《人间失格》的评价不出意外的褒贬不一。不少人认为它过于矫情拖沓，也有不少人折服于男女主人公暧昧的情感交织，以及剧中呈现出的文学性。

从卡司阵容来看，《人间失格》不是一般韩剧的配置：导演和编剧都是操刀电影出身，女主角全度妍是与李沧东携手获得过戛纳影后的顶级女演员，而男主角柳俊烈，则是因国民韩剧《请回答1988》一炮而红，此后专注电影事业的忠武路明日之星。

有玩笑说，《人间失格》在冬天更深前结束，停留在晚秋，似乎是为了防止观众陷入季节性抑郁。诚然，这部剧中那些不道德的感情，人性的灰度，以及对死亡的触摸所酝酿出的情感是忧伤且复杂的，它留给人的余韵也注定悠长。

01.

一部非典型韩剧

不用过多说明，《人间失格》的灵感来自太宰治的小说《人间失格》，但该剧的情节却与小说没有任何共通之处，它更多继承了小说郁郁寡欢的基调，去绘写一些阴影下的人生与人性。

40岁的女主人公李富情，与27岁的男主人公康宰各自处于人生低谷。前者的工作与婚姻双双遭遇变故，陷入抑郁，后者看似活得风流自在，实则一直挣扎于至亲的死亡带来的后遗症。

康宰曾对富情说，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比自己更悲伤的人，所以才想伸出援手。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在等待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也就是人之为人的资格，遇到彼此后，才开始一点点互相填补。

《人间失格》的诸多叙事手法都摒弃了传统韩剧的公式。比如，李富情与康宰的独白时不时交错进行，即女方的独白配上男方的生活画面，或者反之。

这种做法乍看让人混乱，其实恰恰体现了两人人生的相似之处——尽管我们都在抒发各自的情感，但落实到对方的生活上，却又有着微妙的共振。

长久以来，影视创作有一个默认规矩，就是少用旁白，因为用旁白叙述意味着导演和编剧无法将人物内容用画面或台词呈现出来，属于走捷径。但《人间失格》的使用却形成了自己的语言。

独白和影像的交错形成了男女主人公的隔空对话，它填补了二人很少现实互动的空白，给每一次相遇时的火花提供了氧气， 绘写了二人之间一种克制的勾连。

另一方面，虽然富情和康宰的爱情是本剧的重要故事线，但几乎每一集，他们相遇的时间不超过几分钟，很多时候，在一集快要结束时两人才见上面。甚至到第五集，富情才知道康宰的名字。如果你抱着嗑糖的心态，那么会颗粒无收。

这种刻意的迂回，也迫使观众深入二人的生活日常，与角色绑定在一起，体会每一个人的遭遇。直到剧中的一天过去，观众的一小时过去，才会迎来翘首以盼的男女主人公的相遇，而这时的相遇，来得更弥足珍贵。

《人间失格》很慢，很慢，一集约等于一天。它慢在将角色的犹豫和迟疑通通收入镜头，而正是在那些游移反复的举动中，我们得以窥见主人公的情绪与心境。

第四集里，富情和丈夫吵完架后躲到书房里过夜。她躺在垫子上，翻开手机，给早前保存下的康宰的号码署名。她先输入了“手帕”，想了想，又改成“走廊尽头那家”。手帕是她从康宰那儿得到的第一份安慰，富情下意识把它当作康宰的代号，而“走廊尽头那家”则指代他们的邻里关系。

这一微小的改动，将富情的心动和小心翼翼展露无疑。

类似的瞬间还有很多。正洙（富情的丈夫）开车在路上看到初恋女友兼出轨对象时，犹豫了半晌才前去搭载；康宰的母亲给儿子发生日信息时，输入了“我爱你”后又默默删去......

一般的剧集大多会在抛出一个线索后，立马接上主人公的反应，但《人间失格》不会，它总是缓缓地铺垫，再悄悄地流露。这些冗长的伏笔里，藏的是主角的心事。比如看到富情在吵完架的深夜给康宰的号码备注时，你才意识到，“原来交换号码后，她一直有在想这件事啊。”

难怪不少人说《人间失格》是文学性的，言下之意，这不仅仅是部“文艺”的电视剧，其中呈现的人物形象和主题内涵都超越了“文艺”的表象，有更多暗流涌动供人感受和想象。

所谓“文学性”，其实也难以定义， 它更像是表达了一种与“娱乐性”相对的感觉，展现了电视剧优雅深沉的一面。

02.

人间灰度

虽然《人间失格》写失败，写死亡，写出轨，剧中充满上不了台面的关系，如婚外情、地下恋、酒肉情等，但却鲜少有戏剧化的刺激，是一部很好接受的温和之作。

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这部剧，灰色，或许是个合适的选择。

首先是人物上的一度灰。剧集开篇先揭示了富情给某位名人写恶评的场景，让观众不禁对她抑郁的处境由怜悯转变为不理解，尔后才缓缓给出理由，原来那位名人曾夺走富情的工作成果。

还有令人讨厌的婆婆。即便她大部分时间好面子又小肚鸡肠，在富情面前刁钻又龟毛，但她对待富情的爸爸毕恭毕敬，甚至会给捡纸皮箱的亲家，捎上昂贵的食物。

用黑白的尺度，无法丈量灰色。编剧仿佛在说，请慢一点，慢一点再对这个人下判词，你看着像黑色的这个人，其实是灰色的，他/她也有白洁的地方。

要是细细剖析人物的困境，你会发现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底层。富情虽然丢了工作，但她的丈夫和婆婆都有着体面的生活来源；康宰的工作虽然不那么体面，但收入可观。 《人间失格》所书写的困境，是心理层面的家徒四壁。

富情的一段独白，呈现了这种心灵上的无力感：“就像没建好的建筑，用只有我知道的速度，慢慢地崩塌着。如果某天，突然吹来一阵意外的狂风，或是下起雨，或是下起雪，我就站在这最容易崩塌的地方。眼中所见都是表象。我所在的地方，是谷底吗？还是说，有更深的地方？”

这其中的苟活，也是灰色的。主人公并非不具备活下去的物质条件，但由于内心的痛苦无处抒发，它一点一点地磨损着生活的根基，将人置入摇摇欲坠的危楼状态。

然后是主题上的一度灰。出轨、不伦，无疑是《人间失格》的一个主题。几乎所有主要角色都经历着或曾有过不伦关系。

但编剧并非在写一道黑白分明的道德判断题，而更像在写一口喘息。敬恩（富情丈夫正洙的前女友）不断地与正洙联系，是因为她难以承受每日照顾躺在重症室里的丈夫的绝望。富情和康宰则是因为感受到了彼此的痛苦，而产生了一种相惜的羁绊。

这些就是《人间失格》的温和之处。对于不道德的处理，它试图展现其起因和过程，而非带来的后果。

当然，不伦关系不算一个新鲜的题材，它作为刺激观众感官的元素，出现在很多家庭伦理韩剧中。《人间失格》自然不是第一部重笔墨写出轨的东亚电视剧，早在7年前，《人间失格》的电视台JTBC就播出了《密会》，聚焦一段有20岁年龄差的钢琴师生之恋，而日本也有自己的话题作，《昼颜》。

《昼颜》

不约而同地，这些作品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逃离感。女性在各自的婚姻中被压抑，这些压抑就是出逃的契机。此时出现的爱情，更多充当了救赎的角色，是必然的结果，而爱情本身的随机性则难以被触碰。

某种程度上，《人间失格》的灰色是安全的，它通过弱化出轨带来的家庭混沌来规避谴责。如作家荞麦在文章《走到山上，去到海边》 中所言，起码在文艺作品中，东亚女性的道德仍处于被捆绑的状态。编剧通过塑造一个有缺陷的伴侣，去为女性的出轨免去道德责任。

或许在将来，我们可以期待在出轨题材下挖掘爱情多面性的作品。

03.

成为碎石

《人间失格》不断在写死亡。在一部电视剧中如此密集地谈论死亡是冒险的：康宰的父亲和挚友都不辞而别，富情这边则是她自己，流产的孩子，还有父亲。

在这部剧中，死亡的凝重包裹住爱情的甜蜜，散发着一种外冷内热的温度。

作家邓小桦在《我执》的序言中写到，“为什么爱情、死亡和战争是人类文学史上三个最重要的主题？我想是因为这三件事物都会将一个无法内化的绝对他者、一种无法掌控的陌生状态强行置入个体的生命。”

《人间失格》里的爱情，是“无法控制的陌生状态”，是置入死水的一颗碎石，它泛起的涟漪给沉寂的湖泊带来生命力。

同时，它也仅仅是一颗碎石，它不会让湖变成海。

梁文道在《我执》中写，哲学是对智慧的爱慕，“在我的理解里面，它和我们曾经说过的pathos同根同源， 同样是一种得不到满足的爱，因为对象永远在彼处，或许看得见，可是追不着，犹如夸父逐日。”

尽管哲学是题外话，但“不圆满的爱”很巧地概括了富情与康宰的感情。 记得两人在第七集相约去旅馆，却只是坐着吃了两个橘子，聊了会天。这是一段站在彼处的爱，从开始到结束都是。

并不是说圆满无意义，而是富情与康宰的感情，不需要圆满来作为最高的褒奖。他们遇见对方，互相治愈，成为彼此湖泊中的那颗碎石就足够了。就像《正常人》和《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那些藕断丝连的关系，爱情不一定要在一起才是爱情。

《人间失格》很苦涩，没有人在这个故事里得到了百分百的治愈，痛苦依旧存在。人都是背负着各自的伤痛，徐徐前行。但或许，从“停滞不前”到“重新启航”的这个过程本身就弥足珍贵。

《人间失格》的奇妙之处在于，明明是那么悲伤的一部作品，却能给人带来温厚的安慰。不是常说，“完美是无聊的”，《人间失格》呈现了一种残缺的美，我们在那些缺口中，找到自己。

梁鸿曾在《一日谈》里表达过，别怕哀痛，那是生机。不久之后就是立冬了，要暖和起来。

撰文：林蓝

监制：猫爷

配图：《人间失格》《昼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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