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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为例

2024-03-02

大家读大家|王安忆:贵族——以《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为例

2021-09-18 18:00 来源: 扬子江文学评论

原标题:大家读大家|王安忆:贵族——以《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为例

今天这一讲的题目为“贵族”。各位有没有读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我以为《战争与和平》主要写两个人的故事,安德烈和皮埃尔。安德烈公爵经历了1805年拿破仑战争,负伤养伤,解甲归田;又经历妻子在分娩中去世,留下一个儿子,让他做了父亲;他蛰居乡下两年,管理庄园,解放农奴,推行医疗和教育,身心开始复原,逐渐扩大社交圈,终于出山了。其时,俄国上层的自由主义者正在酝酿司法、行政和财政改革,安德烈也呈交了军事条令的意见书,他给人的印象更接近改革派,但是他却自称孟德斯鸠的信徒——孟德斯鸠是法国十八世纪启蒙思想家,主张开明的君主立宪制,他说:“君主政体的基础是荣誉,我认为这是无可争议的。贵族的某些特权,我认为是维持这种感情的手段。”安德烈不是保守派,可是他觉得不能取消贵族,因为贵族可以帮助我们保持荣誉的概念。那么,贵族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类?我们之前谈到过简·奥斯汀所写的那些没有嫁妆的女儿,也许就将孤老终身。在贵族阶层,嫁妆不会成为问题,比如我们今天要讲的安娜·卡列尼娜,她本就是婚姻中人。对他们这些人来讲,吃穿无须顾虑,生计无须顾虑,婚聘无须顾虑,他们被赦免了现实的义务,取而代之以务虚,他们迫切要解决的事情来自精神的领域,关乎命运的大事情在这里发生。很有意思的是,小说里的贵族家庭往往面临颓败的处境,比如《战争与和平》,罗斯托夫伯爵家的公子尼古拉,喜欢表妹宋尼雅,但这表妹是个孤女,寄养在他们家,当然谈不上什么嫁妆,而罗斯托夫家的财政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他家的女儿,小说女主角娜塔莎,到莫斯科觐见未来的公爹保尔康斯基公爵,遭受到冷遇,除了老公爵的怪癖,多少还是因为寒酸。宋尼雅也很明白,慷慨地退出,让表哥尼古拉和安德烈的妹妹——玛丽雅公爵小姐成了一对。这样处处可见的败迹,多半因为批判现实主义小说产生的时代,正是社会激烈动荡、近代资本主义上升阶段,古典浪漫主义文学已经过去,人类走进粗鄙却生机勃勃的现代历史。就像上一讲说的,阶级的更替是最能出故事的。回到《安娜·卡列尼娜》,我想大家都记得的开头的那句话,“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说的是安娜的哥哥奥勃朗斯基家,他们家大概是整个安娜·卡列尼娜的社会关系网里面最狼狈的一家。钱永远不够用;奥勃朗斯基公爵的风流艳事永远没个完;孩子永远不嫌多,到故事开始的时候,已经活了五个,死了两个;佣人们永远在流动;售卖妻子陪嫁的山林已经上了议事日程!除他们家以外,我们在这里还看不到一个如此拮据的人,而这一家的财务困境也不是不可解决,妹妹安娜让出自己一部分产业给他,就缓和了窘况。所以,对于托尔斯泰这样的作家,他交给自己的问题,不是回答日常的生存之道,而是人的物质属性之上,是不是还有着天赋的灵魂的使命。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产生于偶然,还是必然,感知的存在以外,有没有一种理智的运动?否则我们怎么解释思想,它活跃在个体的内部,作用于人们的行为。我们在托尔斯泰很多小说里,或者说是在俄罗斯同时期作家的很多小说中,都能看到这种在苦闷中突围的企图。

很显然,托尔斯泰将这项务虚功课交给了贵族阶层,那么我们先来对贵族的生活做一些想象。已经说过贵族不需要考虑吃饭问题,那么他们如何打发时间?他们可是有大把的时间。有一个消遣,就是打猎。托尔斯泰很醉心于表现打猎的场面,气势壮阔、激情奔腾。我时常想这些阔人们为什么醉心于这么一项活动?穿着破旧的衣服和鞋,徒步走过沼泽,在仓房的干草堆上过夜……为什么想出这些鬼点子?我想他们其实是想让自己退回到野蛮。他们想做野蛮人,想象自己在原始社会。人类文明进化开弓没有回头箭,退是退不回去的,那么就做一个游戏,一个成人游戏。

1992年吧,我到柏林,正巧顾城夫妇也在,参加文化局一年期的写作计划。当时他们去荷兰鹿特丹诗歌节,几天以后回来,带了一群中国留学生找我玩。关于他们所在的新西兰激流岛,以及他们的故事和结局,已经成为一个浪漫而残酷的传奇。远离尘世,童话小木屋,原住民毛利人,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事实上,这个小岛是旅游胜地,观光客从奥克兰顺道就过来了,当然,顾城的悲剧又给它增添了热点。那一天,他的妻子谢烨,说了一句话,她说,在现代社会过原始人的生活是非常奢侈的。我觉得她这话很有意思,可以用来解释狩猎这个模仿野蛮人的游戏,需要很多物质条件,这些条件是在消费社会以外,好比《唐顿庄园》大女儿玛丽说的,不是买,而是继承。小说中的列文也说过差不多同样的话,他从心底看不上爵位的封号,说:“我认为我们这些人才是贵族——至少,我们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三四代祖宗”。再说狩猎,首先,要有领地,马队奔跑几个昼夜也不出边界,草原、丘陵、河流、沼泽、鸟群栖息地、野生动物出没的森林,今天富豪的高尔夫球场大概就是微型版。其次,要有装备,枪械不说了,即便是《战争与和平》里,每况愈下的罗斯托夫伯爵家还有一支打猎队。让我们检阅它的阵容:五十四条狼狗,由六个猎犬手带领;四十多条灵缇,由主人携八个农奴管理;一百三十条狗;二十多名骑马的猎人。第三,就是有闲,规模浩大的游戏,不仅需要广阔的空间,还要有充足的余暇。安德烈的父亲保尔康斯基公爵的消遣是高等数学和车床,前者是古代哲人的思想演练,后者则是手工业劳动。还有一项活动,叫作游戏也许轻佻了,因它带有严肃的意味,或者该称之为“实验”。我们从托尔斯泰自己的生活经历里就能看到,就是回到土地上,做农人的活计,割草、饲养、种地,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为了下沉阶级,实现人道主义公平社会?可托尔斯泰并没有出让农庄的所有权,放弃地主的身份,甚至,他借小说人物安德烈的口,公然主张君主立宪制。当然,俄罗斯这一时代的作家,多半是民粹主义者,我以为在他们其实有着更加迫切需要解决的困境。《安娜·卡列尼娜》里,我们看到有一个人物仿佛托尔斯泰的变身,就是列文。当列文在莫斯科求婚受挫,准确说他每一次去莫斯科总是受挫,或者是他的哥哥病得要死,却还抵制他的善意;或者他爱的女孩子爱上了别人;或者他申办文件,得不到顺利的批核,反正,总是无功而返。他回到农庄,受伤的心情会得到抚慰,和农民一起劳动,使他感觉踏实。后来,列文得到了他心爱的女人做妻子,生了孩子,然而短暂的平静之后,抑郁又袭来了。这种心理病症周期性地发作,令他不知所措。他会惊讶他的农人,他们吃得很差,穿得很差,住得更差,儿女成群,吃口一大堆,可是他们却有着快乐的天性,这种快乐有时候也会感染他,当他和他们一起劳动和休憩,能享受到一种平静,他甚至是羡慕他们的。我想,他羡慕他们的是什么?他羡慕的是,在社会还没有分工的时候人的生活:生产和消费,物质和精神,生计和美学,过程和目的,融为一体;用劳动挣得衣食,同时实现了人生的价值,获取价值使人自信,自信又给予愉悦,愉悦则带来美的感受。我想列文或者托尔斯泰,他们其实是渴望回到一个混沌的原始状态,但可惜的是回也回不去了,他们都是文明人,只能依靠理性,寻求类似我们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在现实开辟抽象世界的入径,这就是托尔斯泰们的努力吧。

顾城夫妇留影

现在,我们就来谈谈安娜的故事。这故事实在是太著名了,几乎是普及性的阅读。然后又有很多派生的文化产品,电影、舞剧、歌剧、音乐剧。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些移植的剧目里,表现的多是一些具有标志性的情节。比如,列文向吉娣求婚,可是吉娣在等待伏伦斯基的求婚,然后安娜出现了——于是,这一场舞会便关乎许多人的命运,吉娣以为伏伦斯基会邀请她做玛祖卡舞的舞伴,玛祖卡舞是全体男女青年都要成对参加的舞曲,如果一个女孩子没人邀约的话,是很没面子的,尤其是她,吉娣,已经有一个公认的求婚者,她一直在等他,可是一直没有等到,原来伏伦斯基和安娜成了一对。再比如,伏伦斯基赛马,从马背跌落,安娜大惊失色,忘记自己的身份,引起人们的注目。还有,安娜离开丈夫卡列宁,和伏伦斯基出走,偷偷回来看儿子被逐。当然,最触目惊心的一幕,是安娜葬身车轮之下。这些都是很典型的场面,当我们想起《安娜·卡列尼娜》,眼前出现的就是它们,它们确实是整部小说中集合了戏剧冲突,同时富有表现力的部分,因此也是被电影、电视、舞台等等直观艺术更经常采用的段落。

那么我现在想说一些小说里,在我看起来比较重要,但是在别的形式也许会忽略,或者说不方便表现的内容。这就是小说的好处了,小说可以表现复杂的涵义。方才说的,影视舞台擅长表现外部动态,有许多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安娜·卡列尼娜》,我们举个比较近的例子,苏菲·玛索演的那版安娜。我们大家可能都会记得一个辉煌的场景,就是吉娣非常高兴地等待伏伦斯基来求婚,她穿着粉红色的舞裙,双手提着裙裾,穿过一扇扇的门,向镜头飞奔而来,让我想起中国唐代诗人杜牧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过华清宫》)的诗句。语言文字就是这样,它无论怎样描写也做不到直接呈现场景的生动鲜明,它的功能在于提供联想,一旦唤醒共情,气象便无限扩张,洇染漫流,溢出画面。事物外部的活跃性底下,其实还潜藏着同样甚至更激烈的运动,因其隐蔽常常被我们忽略,让我们来看看那是一些怎样的情节。伏伦斯基和安娜邂逅、热恋、幽会、怀孕、生女、同居,伏伦斯基辞去近卫军职位,双双退出社交圈,一连串的大动作,激情浪漫牺牲奉献都演绎过了,接下来的日子是什么?他们离开彼得堡去欧洲旅行,然后在意大利一个小城,租赁一座别墅,安顿下来。克服重重险阻,有情人终成眷属,安娜享受着两人世界的种种乐趣,伏伦斯基也过得悠闲自在,学习美术同时研究意大利中世纪文化。他们离群索居,彼此的爱情已足够充实生活。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也没什么同阶层的社交圈,他们的交游只限于两个人,一个是伏伦斯基在贵胄军官学校的同窗高列尼歇夫,另一个是画家米哈伊洛夫。前者是个自由派,后者呢,其实是个不得志的艺术家,这些结识意味着他们也已经从主流退到边缘。画家米哈伊洛夫给安娜画了一幅肖像,出乎意料的好,非常传神,伏伦斯基都感到惊讶,他以为——“要像我这样了解她,爱她,才能抓住她那最可爱的灵魂的表现。随即他找到了答案——“但这表情是那么真挚,使他和其他人都觉得他们早就熟悉了。直截了当地说,就是熟视无睹。译者草婴先生用了真挚这个词,我想是有过掂量的。就像之前吉娣第一次见安娜,印象是十分淳朴。上流社会的浮华世界里,安娜可以说是赤子,明眼人立即将她与环境区别开来,被她吸引了注意。但是,共同生活磨蚀了人的感知能力,也许,还有更残酷的原因,那就是离开背景的衬托,异质性便渐渐湮灭于普遍之中。他们在这个意大利小城,值得记载的大约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但是却带有先兆的意思,安娜和伏伦斯基的关系的走向,在此稍露端倪。就这样,平静的生活很快就变得沉闷,他们回国,重新进入彼得堡的社交圈。那些电影、戏剧、舞台的标志性场面出现了,安娜去看歌剧,遭到冷遇,探望儿子,被丈夫赶出。伏伦斯基的境遇却大不相同,他原先的生活似乎回来了,母亲哥嫂照常迎接他,老朋友也是,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而且,他又有了新任命的机会。本来亲密无间的他们,此时有了分歧,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于是,他们又一次离开彼得堡这个是非之地,去了乡下,伏伦斯基家的庄园。

我们是通过安娜的嫂子陶丽的造访,目睹他们的生活,安娜很快乐地对客人说了一句话,她说:这里简直就像个小宫廷!好,现在来看看安娜的小宫廷里有些什么样的人物。女宾华尔华拉公爵小姐,是安娜的姑妈,一个老小姐,一辈子都在阔亲戚家当食客;男客有维斯洛夫斯基,也就是吉娣的表兄弟,在彼得堡和莫斯科两地的社交圈很出名——这个人物我想多说几句,他的生相和性格,很像《战争与和平》中的皮埃尔,行动笨拙,玩世不恭,貌似时髦,其实天真得很,向女性乱献殷勤。他跟着列文打猎,积极性很高,却不懂此中规矩,尽是添乱,但列文很快就喜欢上了他,因为他心地善良,举止文雅,受过好的教养,说一口漂亮的英语和法语——倘若不是《战争与和平》(1863-1869)在先,《安娜·卡列尼娜》(1873-1877)在后,我会以为他是皮埃尔的雏形,也许托尔斯泰身边真有这样一个人物,他会屡屡出现在小说里,有时候是成熟完整的形象,有时候,只是一个萌芽或者蝉蜕,在这里,他担任的只是歌剧里谐谑的段落;第三位是本县首席贵族史维亚日斯基,他可以说是俄国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思想持自由派民粹主义,骨子里认为农民是低端人群,需要启蒙进化,不齿政府国家,却投身实际事务,主张农业技术化改革推进经济,主张妇女解放,自己的妻子却过着依附的生活,他原本是列文的朋友,其时却在伏伦斯基的田庄督工建造医院;再有一位土施凯维奇先生,他惯在豪门世家做清客,先是培特西公爵夫人的红人,甚至和培特西有一腿。培特西是谁呢?伏伦斯基的堂姐,安娜的闺蜜。她得知这两位有情人没有正式结婚,就和安娜疏离来往。土施凯维奇如今投到小宫廷门下,陪维斯洛夫斯基划游艇,又陪华尔华拉公爵小姐打网球,伏伦斯基对他的评价是:他喜欢装成什么样子,你就只能把他当成什么样的人;上桌吃饭的还有年轻的医生华西里·谢苗诺奇、德国管家和建筑师。如此一众人,似乎都是被放逐的流民,集合在此地,作了小宫廷的臣民。

看得出来,安娜用心经营着“小宫廷”,富丽堂皇,几乎称得上穷奢极侈,法国墙纸,全套英国装备的育儿室,正餐的晚礼服,连侍女的装束都很摩登的。佣人的下房、养马场、马厩,草地网球场,刺槐和丁香构成的天然篱笆,高耸的红色建筑还在施工中——这是一所现代化的大医院,也是伏伦斯基的试验场。可是,陶丽告别小姑子,回列文庄园途中,马车夫却向她抱怨,主人只给了三斗燕麦喂马,“只能当顿点心吃”。这个小小的细节能证明什么呢?阔绰底下其实是拮据?没有待客之道?抠门?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这令人扫兴的一节,却仿佛点睛之笔,挑明了造访中所有的不适宜,没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故,就是这里那里的一点点不适宜。后来,在和伏伦斯基越过越频繁的龃龉中,安娜气恼地想道:“她千辛万苦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小天地,以度过她的痛苦生活,却被他残酷地摧毁了。”事实上,这个“小天地”本来就十分脆弱。没有合法的婚姻关系,没有同阶层的认同和接纳,没有社会生活——这是最重要也是一切后果的总和,孤立的爱情到底能够存活多久,能不能充实虚空的精神?安娜死后,伏伦斯基志愿去塞尔维亚参加土耳其战争,像是负气,又像是自罚,或者以牺牲来赎罪,之前的安德烈已经在《战争与和平》里尝试过了,结果并不乐观,联想到托尔斯泰的晚年,精神世界似乎是无限的浩瀚,终其一生也走不到目标地。

《安娜·卡列尼娜》书影

译林出版社(2014)

这是安娜和伏伦斯基,他们的色彩太过鲜明和响亮,难免掩盖了另一条线索,列文和吉娣。我们都知道列文求婚失败回到农庄的经历,但很可能忽略了吉娣,她如何度过这段难堪的日子,而在这里其实真的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是完成托尔斯泰意图不可缺少的部分。我们没有注意到,吉娣她生了一场大病,请来各路医生,开出各种药方,都不生效。后来采纳了一名年轻医生的建议,出国疗养,于是,父亲母亲带着她,前往德国法兰克福。法兰克福周围有很多温泉,他们找了一处疗养地住下了。他们租住的房子、声望、交游,对周围施加影响,很快聚集起一个国际化的上流社会。一位德国公爵夫人,一个也是来自德国的伯爵夫人和战争中负伤的儿子,一个英国贵族家庭,等等,因循族群文化的本能,他们来往最多的依然是俄国人,莫斯科的一对母女和一位上校,一位施塔尔夫人,态度十分倨傲,她的女伴华仑加小姐,是特雷莎嬷嬷类型的人物,没有结婚,青春已大,外形和神情都呈现枯萎的趋向,却不给人世俗的老姑娘的印象,而是带有献身的宗教气质,她不仅照顾自己的雇主,同时慷慨地服务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稍后还来了一对俄国男女,先生是列文的哥哥尼古拉,从大学开始,便以各种形式挑战现行制度,与自己的阶层决裂,或者苦行,或者堕落,这个没有名分的女人就是后者的证明,其时,尼古拉显然身有沉疴,神情乖戾。吉娣和华仑加很投缘,彼此吸引,做了朋友,她们一起照顾贫病的人,这些受罪的人帮助吉娣转移了注意力,与此相比,她的那点烦恼显得太奢侈了。她们的服务对象里有一个画家的家庭,吉娣和他一家相处得很好,可是有一天,画家的妻子开始拒绝见吉娣,大家包括吉娣自己都心知肚明,那位德国公爵夫人和吉娣说过这样一句话:“凡事不宜走极端。”她的父亲,元气旺盛的谢尔巴茨基公爵,体格强健,生性快乐,对任何事物都兴致勃勃,他的在场映衬出她们施行慈悲的那个人类的孱弱,看着让女儿搅乱心意的画家,不禁“啊呀呀”感叹道:“ 可怜的人!”这无疑是给吉娣的热情泼一盆冷水,她的善意并没有带去什么好处,反而让彼此难堪。因为她就是她,年轻、美丽、充满魅力、前途光明,不是华仑加——“她仿佛猛醒过来,觉得要不作假,不说假话,维持她理想的精神境界,那是多么困难哪。”这是很有意味的一节,我想到托尔斯泰同时代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卡拉马佐夫是地方上的一个地主,有三个儿子,在不同的境遇里成长,自生自灭,这个家庭第一次团聚是因为财产的诉讼,其时,小儿子阿辽沙在修道院修行,修道院长老佐西马邀请他们全家到他的修道室会晤,也是帮助调节的意思。细节不说了,总之是一场极其失败的聚会,父亲和两个大儿子出尽洋相,诋毁神圣,无视伦理,简直诲淫诲盗,长老无言以对,最后在那无耻的父亲跟前跪下深深叩头,仿佛耶稣基督为世人赎罪。这场事故之后,长老对阿辽沙说,等自己被上帝招去,他就离开修道院,阿辽沙不明白为什么,长老说了这样一段话:“这里暂时不是你的地方,我祝福你到尘世去修伟大的功行。你还要走很长的历程。你还应该娶妻,应该的。在回到这里以前,你应该经历一切。还要做好多事情。”也像曹雪芹《红楼梦》,马道婆施法,王熙凤和贾宝玉神智不守,眼看气息微微,百般用医无果,正绝望时候,来了一僧一道,将贾宝玉的玉托在掌上,念了几句,其中一句是“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还有一句“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僧道将玉还回去,兀自离开,并没有立时带走宝玉,因为“是非”未了,“冤孽”尚须清偿。但是从这里又能见出东西方哲学的分歧,长老让阿辽沙到尘世修行是主张积极行动中洞察人生要义,僧道则是在既定的运数里完成义务,是被动的宿命论。两者有区别,共同的一点是,时机没有成熟,不能拔苗助长,超前到达目标。即便是中国的禅宗六祖慧能“见性成佛”,还要在师傅门下担水扫地许多年的时间呢!后来,吉娣和列文结婚成家,接到列文的哥哥尼古拉病危的信,尼古拉就是温泉疗养地见到的那个人,和娼妓出身的女友同居。吉娣不顾列文反对,执意要跟列文一起去探望。列文认为,两个姘居的男女,住在肮脏的小旅社,周围都是暧昧的留宿的人,还有死亡,都是不洁的亵渎,都会玷污他的妻子。可是吉娣坦然接受这一切,她与大伯子的女友合力收拾房间,给病人换上干净的衣服、被褥,请医生听诊,到药房配药,安排饮食,仿佛眼前的生命不是即将消失,而是有长远的时间,在温煦的气氛中送走了病人,这大约就是长老对阿辽沙说的“还要做好多事情”中的一件吧,吉娣丝毫没有一点作假地接近了她“理想的精神境界”,并且还在继续向前,那就是,她怀孕了。

我以为,安排吉娣怀孕的情节,是托尔斯泰企图拯救出虚无的努力,他一直在设计现实中“理想的精神境界”,养儿育女是一条出路,但是对男性们似乎收效甚微。《战争与和平》中,皮埃尔度过空虚的日子,从荒唐的婚姻挣扎出来,经过静思和流徙,终于走入合情合理的生活。他爱娜塔莎,娜塔莎简直是上天的恩赐,生产和哺乳让她增添了地母的气质,他爱拥簇在膝下的孩子们,可是,却并不满足。在一个冬至尼古拉节前夜,他把妻子儿女留在妻舅家里,独自一人去了彼得堡,说好三个星期,结果延宕到六个星期,这段日子他在做什么呢?我注意到作者特别标明时间,1820年12月5日,“1820”的年份也许可以忽略不计,“冬至尼古拉节”在俄历意味什么也不了然,但“12月”这个日子则有着微妙的暗示,我们知道俄国“十二月党人”的历史事件,贵族革命者发动推翻沙皇的武装起义,那是在五年以后的1825年。前期准备当是早已开始,十九世纪初,受法国大革命影响,俄国青年就成立“南方协会”“北方协会”等等革命组织。皮埃尔从小生活在法国,1805年方才来到俄国,不定就是巷战中的一员。从彼得堡回家,和妻舅尼古拉大谈国事,政府的腐败,司法堕落,军队涣散,教育荒废,因此,人人都在等待变革。他透露出他身在某个联盟里面,口号是“不能光谈道德,要独立和行动”。再说列文,在他看来,“将为人父”只是一个和死亡同样不可思议的谜。吉娣分娩,他十分煎熬,终于母子平安,仿佛失而复得,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无比幸福,可是婴儿却没有给他丝毫快乐的感情,而是“难堪的恐惧”,这种“恐惧”,我想和他向来的对存在的怀疑同出一源,“他唯恐这个娇嫩脆弱的小东西将来吃苦”,可不是吗?他自己正陷入其中呢!新的生命不仅没有缓解他的困顿,反而外化成客体,变成显学。有时候,我会幻想,如果安娜能够顺利离婚,和伏伦斯基成为合法夫妻,她是不是能够安静下来,伏伦斯基的母亲说的“这种不要命的热情”平息了,她是不是也会像吉娣或者娜塔莎享受着天伦之乐?可是,原先她和卡列宁不也是一对?有儿子,将来会有女儿,可惜的是,没有爱情,爱情又是什么呢?中国明代汤显祖在谈到《牡丹亭》中的“有情人”杜丽娘的时候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死且是可变通的,杜丽娘不是起死回生了吗?还有三生石指日可待。东方式的乐观主义却解释不了穷究到底的实证主义命题。然而,在托尔斯泰晚于《安娜·卡列尼娜》十二年动笔,长至十年完成的《复活》(1889-1899)中,在结局处我们终于看见了一个和谐的家庭场面。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1828-1910)

我们都知道聂赫留朵夫这个人物,忏悔之心驱使他陪同马丝洛娃走上流放的行旅,同时他坚持为她活动减刑,打通无数关节,又无数次碰壁,最后走进西伯利亚首府,拜见地方长官。这是一个具有自由思想的将军,曾经怀着人道主义的热情投身职业生涯,但现实摧毁了青春和理想,于是他沉湎酒精,麻痹精神,但依然保持着人之常情,他接受了聂赫留朵夫的请求,并且邀请其到府上吃饭。走进将军家,过往的熟悉的生活仿佛回来了,豪华的宴会、美味的吃食、铺排的装潢,将军夫人曾在宫廷做过女官,有着旧式的贵族风度,很照应他。在座的有将军的女儿女婿,副官,一个游历丰富、见多识广的英国人,一个年轻的金矿主,还有个西伯利亚边城的省长,这是一个朴素亲切的沙龙。经历过艰苦的生活、荒漠的风景、受罪的肉体、堕落的灵魂、暴力、疾病、垂死,这里的一切格外让他感动,他看见了合乎人道的生活。将军的女儿羞怯地要求他看看她的一对龙凤胎宝宝,育儿室里幽静的灯光下,孩子们熟睡着,女娃娃长长的卷发披散在枕上,甜蜜地张开小嘴,男娃娃则像个西伯利亚人。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没有伤害,没有屈辱,遵守道德的戒律,同时向周围释放善意。我觉得托尔斯泰让吉娣走出苦行的尝试,给她再一次机会获得列文的求婚然后欣然接受,大概已经萌发了这样的人生观念。而将军女儿为人妻母的幸福,也大概是接续起吉娣的命运。托尔斯泰总是将精神救赎的希望寄托在女性身上,使她们有一种天赋,能有效地将务实和务虚合二为一,是孕育生命给予的责任心,还是身处社会边缘,疏离于宏大历史主流,得以自我养育,自给自足,就像初民,又像进化完全的人类。所以,不论托尔斯泰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让女性来支援男性。《战争与和平》的娜塔莎,给了皮埃尔归宿;《复活》的马丝洛娃带聂赫留朵夫走入西伯利亚,踏上自我放逐的苦旅;列文呢,吉娣——在这些女性中间,最天真单纯驯从,娜塔莎和马丝洛娃都是犯有过错的,曾经误入歧途,而吉娣最是无辜,最无人生阅历和经验,可偏就是她每每救列文出乌有之乡。她虔诚的信仰,是对无神论丈夫惟一的抵抗,她说服尼古拉哥哥接受圣餐,行涂油礼,临终祷告,从容面对死亡;当她在分娩中受苦的时候,列文身不由己地祷告上帝“饶恕我们,救救我们”;在暴风雨的森林中寻找吉娣和孩子,大树横劈下来,列文又一次地祷告上帝,“千万别砸着他们哪”,看到大人孩子安然无恙,他喃喃道:“赞美上帝!”所以,不是吉娣自己,而是她们借助的上帝的力量,在帮助列文。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同时也是虚无主义者,因为不相信不可解释的力量,什么都要弄个明白,吉娣却允许这力量的存在。安娜却是个异类,她尖锐地分离了物质和精神,互不通融,伏伦斯基的母亲将其归于“不要命的热情”,在吉娣眼睛里,“十分淳朴”之下,有一种“极其残酷的东西”,那就是不惜将任何事物包括自己毁灭的决心。她赴死的一段惊心动魄,不在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而只是出自任性,闹脾气,可这脾气闹大发了,就像一个菌,迅速发酵、发酵,终于酿成大祸。安娜的死有时候让我想起托尔斯泰晚年的离家出走,死在一个车站,他让他的人物最终都与生活和解,惟有安娜,把对抗坚持到底,似乎给自己埋下一个伏笔。爱情、婚姻、养育、繁衍子孙,都没有解决人生到底是什么的问题,生命有限,思想却是无限,如临深渊。托尔斯泰笔下的人物,包括他自己,都热衷于改革农业,解放农奴。他们大多是从政治中心退回到田庄,仿佛田庄是一个社会的缩版,可供实验理想的新世界。安德烈是这样,皮埃尔是这样,列文这样,伏伦斯基也是,聂赫留朵夫还是!这说明他们也曾企图从具体着手,向抽象进发,结果又都是差不离。先是受阻于现实的障碍,每一项计划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举步维艰,说实在,他们都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行动的困难加剧了思想任务的沉重,越发怀疑存在的合理性,于是,又一次陷入空茫。这一次比上一次陷得更深,所谓爬得高跌得重。总之,每一次努力的结果都是再下一个层级,永远没有个底。

让我们回到人世间,谈谈华仑加,即便是这么一个配置性的人物,也有着自己的完整的故事。现在,必须要交代一下列文的长兄柯兹尼雪夫,他与列文和尼古拉同父异母,是一名哲学教授,初上场的时候,正和同仁讨论一个玄学式的问题——“人类活动中,心理现象和生理现象之间有没有界线?如果有,又在哪里?”这貌似无心的一笔,却是列文以终身实践来解决的难题。此时,他旁听激辩,忍不住插嘴问:“如果我的肉体死亡了,就不可能有任何存在了吗?”他的问题就像世人关于有没有灵魂的俗念,引得学者们侧目。我也曾向一位生命科学家提出过同样的问题,他正在向我解释唯物主义的诡谲,他肯定了我提问的方式——相信不相信鬼,他说“相信”这个词很好,其实我们存在于两个世界,一个是可感可证实的,另一个则是“信”但不能证实的,用理论化的说法,大约就是“形”和“形而上”。柯兹尼雪夫哥哥在写一本书,最后写完了这本书,他很满足。这难免带有反讽的意味,“形而上”的存在却落实在“形”,文字和书籍,当然,发行量很低,这也有意思,即便化无形为有形,依然被排除在普遍性的理解之外。这可以解释为知识的处境,人们生活在知识之中,却看不见它。列文和吉娣婚后的夏季,有一大帮人在他们的庄园避暑,除去吉娣的姐姐陶丽一家,还有柯兹尼雪夫,再有一个无亲戚血缘的客人,就是华仑加。吉娣生出一个念头,撮合柯兹尼雪夫和华仑加两个单身男女,很明显,他们互有好感,甚至相互喜欢。女人总是有幻想的,吉娣觉得柯兹尼雪夫随时都会向华仑加求婚,但还是要创造一个机会,去森林采蘑菇,简直就是一出浪漫剧的舞台。结果却让所有人失望,很奇怪,眼看着水到渠成,却在一瞬间失手,好像造化走神了,两人迟疑了一下,于是,千年好事擦肩而过,永不再来。让我们看看采蘑菇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华仑加和孩子们玩耍,柯尔尼雪夫则专注于心理准备,首先他说服自己重新爱上并不意味背叛,他爱过的姑娘死去时,他曾立誓永不变心。然后再一一检点华仑加的好处:一,懂事却不妨碍女性的娇媚;二,既没有上流社会的习气同时不缺乏优雅;三,信仰上帝并非出于懵懂而是智慧。然后他走向华仑加,他们已经走在一起,马上就要说什么了,可是出口却是“蘑菇”,他们讨论起白蘑菇和桦树菇有什么不同。事实上,列文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和吉娣说:“他过惯纯粹的精神生活,不会顺从现实生活,可华仑加终究是现实中的人。”可不是吗?千真万确,是华仑加率先说出“蘑菇”,将事情带离了方向。这个插曲式的情节我觉得是个隐喻,隐喻什么?“形”和“形而上”之间的不贯通,贯通的结果就是分裂。两个当事人虽然沮丧,可是又感到如释重负,似乎都明白他们避免了一种命运,像列文和吉娣,像安娜和伏伦斯基,也像之前的皮埃尔和娜塔莎,还像作者托尔斯泰自己。

《战争与和平》电影海报

(1966)

那个形而上的世界最世俗的体现莫过于死亡。伏伦斯基和安娜邂逅的时候,一起死亡事件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一个看路工,被火车倒车轧死了。伏伦斯基和安娜的哥哥奥勃朗斯基目睹了现场“血肉模糊的尸体”,安娜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听到的议论可能更残酷:被轧成两段的身子,还有,“这是最好过的死法,一眨眼就完了”。死亡在此以肉身的形态呈现,是物质性的消灭,虽然那伤心欲绝的妻子提醒人们,“家里有一大帮子人全靠他一个人养活”。除此,谁还能想到这具躯壳里寄居着灵魂这样玄虚的东西。直要等情节走到最后,安娜扑到车轮底下,她历历走过的快乐和痛苦扑面而来,那无形的存在或许可有一瞬间变成有形。

伏伦斯基也有过一次自杀的经历,安娜娩下他的孩子,挣扎在产褥热中,他和卡列宁共同守在床前,濒死的人在忏悔,被侵犯的丈夫在宽恕,伏伦斯基呢,自觉得堕落渺小,此时,向自己举枪射击,说是自杀不如说是一次决斗,骄傲的伏伦斯基向卑鄙的伏伦斯基要求恢复名誉,他们贵族不都是将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吗?从某种程度上说,决斗是一种高级博弈,就像赛马、狩猎,还有豪赌,拿命当猎物和赌注。所以我更倾向于将这次未遂死亡归入上流社会的成人游戏,不是说它不够严肃,好的游戏都是严肃的,而是因为它不涉及生命本体论。小说中真正的死亡事件发生在尼古拉·列文身上,如此颓唐厌世的一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也惊慌失措,甚至恢复了信仰,热烈地祈祷着。这突如其来的虔敬在列文看来,“只是一种渴望痊愈的暂时的自私表现”,可是,连他自己不也在对上帝祈告:“要是你真的存在,你就使他复元吧!”明知道无济于事,可除此还能做什么呢?列文自以为能够超然物外,抽象地看世界,这时候也撑不住了。有一阵子,他凝视着弥留中的哥哥的脸,苦苦思索,企图看见面容底下的思想,只看出一个事实——“那对他还是漆黑一团的事对垂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分明了。”那“漆黑一团的事”就是死亡,没有人从那里回来告诉活着的人他们的经验,所谓天人两隔,无法沟通,那确是“漆黑一团”。《战争与和平》里,在安德烈的理性里,认识到“生”就是“爱”,“死”呢?“而死就是我这个爱的因子回到万物永恒的起源。”但这乐观主义精神到了真实的境地依然抵不住恐惧,临终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扇门,门外面就是死神,他称作“非人间的东西”,他奋力抵住门,抵也抵不住,“那个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把门推开”。安娜却是自己撞开门,最后的时刻,她就像一个玩得过火的小孩子,自问道:“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什么?”在这质问里包含了关于人的所有哲学。我说过,托尔斯泰总是要让他的女主角犯下过错,象征着原罪吗?除了吉娣,严格说,吉娣也有过错,曾有一度她妄想越范做个圣人,犯下过错好比受了洗礼,然后才能有救赎。惟有安娜,不给她救赎的机会,让她走出门外,那里是她自己也没有明白的终极世界。

录音整理:陈钦铭 史玥琦 顾迪 张培 张晓旭

2019年10月11日讲于浙江大学中文系

2021年5月2日整理于上海

《扬子江文学评论》202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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