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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抱歉的太宰治,也曾在这两部作品里寄托灯笼般温乐的内心

2024-04-03

原创 傅小平 文学报

文学报 

近期作家太宰治的少年青春小说《正义与微笑》与女性独白体短篇小说集《女生徒》推出新版,其中《正义与微笑》是首次引进出版。这两部作品为读者呈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太宰治,呈现出宛如灯笼般明亮的积极面貌。今天夜读,从这两部作品出发,走进他多面向的文学内心。

“我曾经想死。”太宰治在他28岁那年出的第一部小说集《晚年》开篇中写下的这第一句话,是一种怀想,更像是一个预言。

这位一生以毁灭生命为志业的日本作家,从20岁起曾四度自杀未遂,终于在40岁之前留下遗作《再见》后与情人投入玉川上水河,结束了他灿烂而凄美的一生。如同他对死亡的追随和践履,他毕生的写作都是以自身为蓝本,让自传体式的回忆贯串其中。就是这样一位作家,生前毁誉参半,死后却被不断追忆,他的代表作《人间失格》每年在日本都卖出10万余部,在名作中销量位居前列,甚至连他的忌日都成为读者争相祭拜的节日。

2009年,太宰治诞辰一百周年。日本各地关于他的纪念活动层出不穷。他的作品《斜阳》等相继重新编印;有CD出版商隆重推出太宰治全15卷本的作品朗诵;根据他小说改编的电影《樱之桃与蒲公英》等先后上映,第二次被拍成电影的《人间失格》更是反响热烈……对太宰治的缅怀,丝毫不逊色于与他并列为日本战后文学三大巅峰作家的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

《樱之桃与蒲公英》剧照

这一切恰如日本某出版社在其百年诞辰之际推出的全集序言中所说:如果你是日本人,那就必须精读一遍太宰治,他对你的生活必有所启迪。因为太宰治文学的精髓,实在具有卓越的时代性、普适性、思想性。

太宰治的作品也深受中国年轻读者喜爱。太宰治在作品里写到的,可谓他人生和文学的最好注脚,也从某个角度勾勒出他一生的心理轨迹的,诸如“我过的是一种充满耻辱的生活”“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等格言式的短语,为他们耳熟能详。他每年的诞辰日也几乎都有读者撰文纪念。有读者甚至杜撰了鲁迅先生的“评价”——精神的洁癖,让像太宰治一样的人容不得半点的伤害,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卑微而自由。他想要打破什么,却又没有方向。他的痛苦在于他用心看着漆黑的世界。也居然有不少人信以为真。虽然此等杜撰实在是经不起推敲,却也着实能印证太宰治作品对中国读者影响之深远。

实际上,太宰治的作品最早为国内读者认知,大约是在1981年。彼时,《斜阳》甫一出现在中国文坛上,就引来一股不大不小的太宰文学热。尽管用《人间失格》中文译者杨伟的话说,太宰文学热似乎从一开始被淹没在了罩着诺贝尔文学奖光环的川端文学的翻译热浪里,以至于很长时期再也没有中译本出现,但却悄无声息地形成了一股虽不张扬却持续涌动的“暗流”。如他所言,与川端文学和此后的大江文学不同,太宰文学以更加个体和隐秘的方式闯入读者心中某一片或许是被刻意掩饰的角隅,搅动了人们内心深处最柔弱而又最执拗的乡愁。这不禁令人惊讶,究竟是怎样的魅力令他的精魂时至今日仍一直徘徊,不断重生?

01

日本文学评论家奥野健男或许一语道出了个中缘由。他说,无论是喜欢太宰治还是讨厌他,是肯定他还是否定他,他的作品总拥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他笔下生动的描绘都会直逼读者的灵魂,让人无法逃脱。道理似乎也并不复杂,因为,谁也不会怀疑,真实是打动人最有力的道路。人们从他的道路上看到了恐惧和死亡,同时也看到了自己可能有的其他路径。

本名津岛修治的太宰治,于1909年生于日本清森县北津轻郡的一个大地主家庭。父亲曾为贵族议员,并在本乡兼营银行,为防农民暴动家筑高墙,这让少时的太宰治有种内疚和不安感,加之日本战前的家长制和长子继承制,家中排行第六的他,幼年时期举手投足都要看父兄的脸色,这不能不让他自觉是个多余人,并对自己的富户身份本能地感到厌恶。

1923年3月,太宰治父亲因肺癌去世。4月,他离开了老家,在学校开始寄宿生活,他大量阅读芥川龙之介、菊池宽、志贺直哉等作家的作品,在读到井伏鳟二的《山椒鱼》时甚至激动得不能自已,并就此燃起了对文学的热情。1927年,太宰治考入旧制弘前高等学校文科甲类就读。就在这一年暑假期间,他视如“偶像”的芥川龙之介服毒自杀,对于他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冲击。太宰治从老家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弘前的宿舍中闭门不出。从此,他几乎荒废了学业,他的人生之路也由此开始风波不断,再也没平息过。

图为《人间失格》不同中文版封面书影

当时,由于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传播,无产阶级文学开始大行其道。一心投身文学、不愿与兄长们踏上相同道路的太宰治也曾有过数篇创作,甚至开始接触政治活动,在与平民百姓的接触中,他发展成出一种“社会的多余人”意识,并由此陷入一种现实的批评者和理想的追求者之间的深刻矛盾中,以至于在早期作品《往事》的题首录下了魏尔伦的诗句:“上帝选民的恍惚与不安俱存于吾身。”1929年,正值高三的太宰试图服药自杀,好在最终获救。他曾在《苦恼的年鉴》中这样解释自己自杀的理由:“我并非贱民。我是该被绑上断头台的那一类人。”

也是在这种极度的苦恼、自我意识的分裂中,太宰治终于找到了一个寂寞的排泄口,那就是创作。他在《往事》中写道:“在这里有许多我的同类,大家都和我一样感到一种莫名的战栗。做一个作家吧,做一个作家吧。”怀着成为小说家的憧憬,太宰治成功拜入井伏鳟二门下,成为了他的弟子。但此时,他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都颇为不顺。如愿与年少时结识,却因艺伎身份为家族不容的小山初代订婚后,太宰治开始潜心创作。1933年,他第一次以“太宰治”这个笔名发表了名为《列车》的作品;1935年,他又发表了《逆行》。但太宰治并没有从生活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没多久,他便因严重的药物依存症被强制入院,出院后又因妻子的不贞而再次自杀未遂。终于,太宰治的第一段婚姻划下了句号。

直到1938年,在师父井伏鳟二的牵线下,与后来的妻子石原美知子相识,太宰治的生活与创作才迎来了转机。他先后发表了《女生徒》《正义与微笑》等小说。与《女生徒》一样,同名小说集里的其他小说也是以女性为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太宰治以细腻的笔触,对书中十数个女性的心理活动进行了惟妙惟肖的描摹。然而,在精美婉转的文字下浮现的,却并非闲适的忧伤,而是触目惊心的病态。如有论者所言,纵观各篇小说中的女性主角,性格年龄各不相同,然而共同特征却是她们都处于社会的“边缘”:底层社会的妇女、还未踏入社会的学生、被众人鄙夷的女子,甚至“年长色衰”的旧钱。太宰治所着力描写的,就是这些边缘角色的心理活动,在其中,我们可以看到癔病、焦虑、妄想、猜疑、自我放逐、歇斯底里等种种精神病症的表现。她们被生活所欺侮,与社会格格不入,在失望、彷徨疑虑和痛苦之中逆来顺受,用尽全力去维护心中那点卑微的尊严。

继《女生徒》之后的日记体小说《正义与微笑》同样如此。在这部小说里,太宰治首度以日记形式讲述主人公芹川以“正义与微笑”为信条,追求当演员的人生梦想。而在另一篇书信体小说《潘多拉之匣》里,太宰治则讲述了得了结核病的富家公子小柴利助在疗养院的有趣生活。这些小说虽然也触及阴暗和病态,但于太宰治而言,他可谓是倾尽所能写下了温暖与快乐。这些作品也一反太宰治充满颓废、内疚与自我否定的固定印象,呈现出宛如灯笼般明亮的积极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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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好景不长,罹患肺病,加之时代的创痛,太宰治又对人生感到绝望。反映在创作中,被称为日本版“樱桃园”的《斜阳》(1947),就描写了一个贵族家庭没落的悲剧——忍耐着生活艰辛但仍维持贵族风貌的母亲在困苦中死去,参加战争后却找不到生存之路的弟弟选择了自杀。与之相反,作品中的姐姐却向残酷的丑恶现实进行挑战,跟弟弟的朋友——一个颓废的作家发生了婚外恋。作品中几个主要登场人物分别被赋予了太宰治理想与现实的分身,由此可看出他因各种矛盾而动摇、彷徨、苦恼的内心世界。而写于同年的《维庸之妻》,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他的心灵困境。弗朗索瓦·维庸是法国中世纪的抒情诗人。他的一生经历了逃亡、入狱、流浪,诗里充满自嘲、悔恨和祈愿。这又何尝不是太宰治的自况。

如果说这两部作品,更多是太宰治心灵激荡的投影,时隔一年写完的遗作《人间失格》,则蕴藏了他一生的遭遇与映射。太宰治于1929年自杀未遂后因为学业荒废被耻笑,而产生厌世情绪,他和酒吧认识的女招待,在同居三天后就跑到海边,双双殉情。仍然是吞吃安眠药。然而,太宰治被救活了,女方却不治而死。他虽然没有死,却因为教唆少女自杀而被起诉,良心上也受到深深的谴责,后来又因其家族背景免于受到法律制裁。

电影《人间失格》剧照

几乎没有例外,太宰治的作品,即使是改编自各国神话或民间传说的《跑吧,美乐斯》《竹青》等,都是对自我生活的写照,主题也颇多重合,大多一个落魄主人公的毁灭之路。因此,太宰文学又被誉为“弱者的文学”,太宰治似乎是把懦弱作为一种出发点,甚至是一种武器,以退为进地向所谓的“强者”、向伪善的人生和社会公开宣战。然而,他们终因无力反抗而厌倦自我,只得以颓废堕落的“无赖”精神来抵制正统的价值观,但理性思维与非理性行为总是在不断脱节、拉锯,最终生命在自我沉沦与放逐中跌入毁灭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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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似乎不难理解三岛由纪夫讨厌看太宰治的作品,批评其“气弱”,以至于觉得他人也很讨厌。但他后来却在文章中分析说,他讨厌太宰治,也许是因为他暴露了自己所不愿意暴露的心情所致。其实,即使三岛不说,当时也有人注意他们风格存在内在的一致性,三岛由纪夫窥见太宰治的不安,或许就如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了另一个真实的自我。

恰如三岛的感知,太宰治描写了现代社会中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的自闭者、叛逆者、边缘人或多余人的悲剧,实际上直面的却是人类、特别是现代人共同面对的普遍课题。太宰治不惜用生命作为赌注,将自己置于实验台上以暴露现代人的耻部,追溯着人类最隐秘的真实性和最本源的生存方式。这种“追求”如有论者所言,与其说是一种病态,毋宁说是心灵创造过程的必需之物,借此,我们得以反省自身、重新认识自己生命的过程。

或因如此,我们总能从太宰治的作品里找到一个主人公,一个保持了纯粹性却长不大的“永远的少年”。就像杨伟说的那样,即便我们从封闭的自我走向了广阔的社会,而不能不向这个“少年”挥手作别,他的形象也总是会在我们内心深处唤起一种深深的战栗,让我们管窥到人性的渊薮。亦如导演李安所言,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臂山”,我们每个人心中也必定潜藏着一个“永远的少年”。

译作选读

早晨,马上要睁眼醒来时的心情很是奇妙。就像是捉迷藏的时候,正一动不动蹲在漆黑的壁橱里藏着呢,突然间小秀哗地推开了纸拉门,阳光一下子涌进来,小秀大声喊着“找到啦”,亮得晃眼,然后是瞬间尴尬的不快,接着紧张得胸口怦怦跳个不停,一边整理和服前襟一边略为羞赧地走出壁橱,忽然又气恼起来,就是那种感觉,不,不对,也不是那样的,总觉得更加让人无法忍受。打开一个盒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打开那个小盒子,在那里面又有一个更小的盒子,再打开那个,又出现一个小盒子,打开那个小盒子一看,里面还有盒子,这样七八个盒子一直开个不停,总算到了最后,出现了一只骰子般大小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稍稍近似于那种感觉。唰的一下子睁开眼睛这样的说法都是骗人的。开始时一直混沌不清,一会儿之后像淀粉渐渐下沉,上边渐次清澈起来,最后总算疲惫地睁开了眼。早晨,总觉得情绪低落。好多好多悲伤的事情涌上心头,让人承受不起。好讨厌啊,好讨厌。早晨的我最丑了。两只脚软弱无力,筋疲力尽,于是什么都不想做。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吧。说什么健康的早晨,谎话罢了。早晨是灰色的。每一天都是。最为虚无。早晨躺在被窝里,我总觉得悲观厌世。好烦人。净是些不堪的懊悔之事,一股脑儿地郁结在胸口,难受得身体抽搐起来。

早晨,真是可恶。

我轻轻叫了声“爸爸”。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很高兴,起来迅速地叠好被子。抱着被子起身时喊了声“嗨哟”,不由吃了一惊。这之前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会说出“嗨哟”这种粗鄙话语的女子。“嗨哟”这类词听起来像是老太婆的口头语,让人生厌。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呢?就像是我体内某个地方住着一个老婆婆似的,真不舒服。今后得注意。就好像正在皱着眉头鄙视别人粗笨的走路姿势呢,转眼却发现自己走路也是那种姿势,实在是令人沮丧。

早晨,我总是很不自信。穿着睡衣径自坐在梳妆台前。不戴眼镜望向镜子时,面部稍显朦胧,显得很是文静。自己脸上最讨厌的就是眼镜了,但眼镜又有它不为人知的妙处。我喜欢摘下眼镜去看远处。整个都模模糊糊的,像梦,像西洋镜,美极了。看不到任何肮脏的东西。入眼的只有那些庞大的物体,那些鲜明、强烈的光和色。我还喜欢摘下眼镜去看人。看起来对方都是面带着笑容,和蔼、优雅。而且不戴眼镜的时候绝不会产生想要跟人吵架这类的念头,也不想说人坏话。就只是默默地发呆而已。还有,想来那时的我在别人眼里应该也是温柔可亲的吧,于是乎我完全放下心来,甚至想顺势撒个娇,内心也就柔软了许多。

不过,眼镜还是很讨厌。戴上眼镜之后就感觉不到人脸的存在了。从脸部生出的种种情绪,比如浪漫、优美、激动、软弱、天真无邪、哀愁,所有这些,眼镜都给遮盖起来。而且,用眼睛来交流也因此成了无法达成且近乎滑稽的事了。

眼镜是妖怪。

或许是因为我自己总是很讨厌自己的眼镜的缘故吧,我一直觉得拥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才是最棒的。即使看不见鼻子,即使嘴被挡住了,这些都没关系,只要看着那双眼睛,就会让人产生“我一定要更加美好地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如果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也就足够了。我的眼睛只是大而已,无任何可取之处。盯着自己的眼睛看时,我会很沮丧。就连妈妈也总说我的眼睛很无趣。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没有光泽的眼睛吧。“煤球儿”,一想到这个词就很是沮丧。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呀,也太过分了。每当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会痛切地想:好想要一双湿润有光彩的眼睛啊。像碧蓝的湖泊那样的眼睛,像躺在绿草地上望着天空时候的眼睛,云朵不时飘过,映在其中。就连鸟儿的影子都会清晰地映出。真想多多遇上些拥有美丽眼睛的人。

(《女生徒》[日]太宰治/著,郭晓丽/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11月版)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历史资料、出版书影;首图肖像绘画 / 郭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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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一生抱歉的太宰治,也曾在这两部作品里寄托灯笼般温乐的内心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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