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市的中央,也就是供销社饭店前那片空场上,县里的“金猴奋起”红卫兵总司令“大叫驴”小常和西门屯里的“金猴奋起”红卫兵支队司令“二叫驴”金龙会师,二人握手,致革命敬礼,眼睛里都放射红光,心中都荡漾着革命豪情,他们也许联想到中国工农红军在井冈山会师,要把红旗插遍亚非拉,把世界上受苦受难的无产阶级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两支红卫兵队伍会师,县里的和村里的。两批走资派会师,驴县长陈光第、驴?攀榧欠锻?⒋蚺?韫堑慕准兑旒悍肿蛹孀咦逝珊樘┰馈⒑樘┰赖墓吠茸印⑷⒘说刂餍±掀诺幕仆?K?且餐低档毓弁??醚凵翊?锓炊?枷搿5屯返屯吩俚屯罚?煳辣?阉?堑耐钒聪氯グ聪氯ィ?吹讲荒茉俚停?ü汕唐鸩荒茉俑撸?僖挥昧Γ?送ü蛟诘厣希?咀磐贩⒆プ挪绷熳釉倭嗥鹄础?/div>
我举起红缨枪,对准她的胸膛,她挺起胸膛,往前送:戳吧,你有种就戳死我吧!我早就活够了,我活得够够的了。说着,眼泪就从她好看的眼睛里滚了出来。这有点莫名其妙,这有点难以捉摸,这个互助,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们都光着屁股在沙土堆上玩耍,她突然对我双腿间的小鸡鸡发生了兴趣,回去哭着跟她娘吴秋香要小鸡鸡,为什么解放有我没有,吴秋香站在杏树下大骂:解放你这个小流氓,再敢欺负互助,小心我把你那鸡巴给你剪了去!往事历历在目,但一转眼这互助就变得比河里的鳖湾还要深不可测。我转身逃跑,女人的泪,我受不了。
她呀,在小学校里,与马良才麻缠呢,快去看看吧,两条狗,一公一母,一个更比一个浪,这会儿,差不多配上了!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古古典典的互助,竟然说出这样粗野的话。 生死疲劳好句摘抄
我哥是去县里取经的。文化大革命兴起,屯子里人都蠢蠢欲动,但不知道这命是如何革法。我哥聪明,能够抓住问题的根本。“大叫驴”只告诉他一句话:像当年斗争恶霸地主一样斗争共产党的干部!当然,那些已经被共产党斗倒了的地主富农反革命,也不能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原公社书记范铜,对,就是那个给陈县长当过秘书、酷爱吃驴肉的人,因为他最爱吃驴的鸡巴,红卫兵们就给他用高密东北乡盛产的大白萝卜刻了一根,其实也没动多少刀功,萝卜头上用刀子稍旋了几下,用墨汁涂黑了即可。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十分丰富,没人不知道这根染黑了的萝卜象征何物。这姓范的愁眉苦脸,因身体肥胖而行动迟缓,步伐凌乱而不合锣鼓点儿,让牛鬼蛇神队伍混乱,手持藤条的红卫兵抽打他的屁股,抽一下他就跳一下,同时哭嚎一声。便改抽他的头,他慌忙用手中的仿驴?湃フ屑埽?侣?疟怀槎希?猿雎懿氛嫦啵?锥?啵??悍岣弧H褐诠??笮Α:煳辣?踩炭〔唤??逊锻?喑隼唇桓?礁雠?煳辣??谱潘?背“颜飧?铣闪浇氐穆渴舫缘簟7锻?的??卸静荒艹浴E?煳辣?×惩ê欤?路鹗艿搅思?蟮奈耆琛D阏飧隽髅ィ?阏飧龀袅髅?不用拳打,只用脚踢。变换着姿势踢。范铜遍地打滚,哀嚎不止,喊叫:小将,小将,别踢了,我吃,我吃……抓起萝卜,狠命咬了一口。快吃!又咬了一口,腮帮子撑得老高,无法咀嚼。着急着下咽,噎得翻白眼。
那个姑娘对着麦克风喊叫,喇叭把她的声音扩大得震耳欲聋,整个高密东北乡都听到了这样的话:走资派陈光第,这个混进党内的驴贩子,反对大跃进,反对三面红旗,与高密东北乡顽固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单干户蓝脸结拜兄弟,充当单干户的保护伞。陈光第不但思想反动,而且道德败坏,多次与一头母驴通奸,致使那头母驴怀孕,生下了一个人头驴身的怪胎!
洪泰岳叉着腰训话,从金门、马祖讲到朝鲜战争,从土地改革讲到阶级斗争,然后他说,春耕生产就是向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和走资本主义的单干户发起的第一个战役。他发挥了敲牛胯骨时练出的长项,讲话中尽管谬误百出,但嗓门巨大,言语连贯,把那些扶着犁把子的农民震唬得呆若木鸡。那些牛也呆若木牛。我看到了我家牛的娘——那头蒙古母牛——它那弯曲的、既长又粗的尾巴是它的标志。它的目光似乎不时地往我们这边斜,我知道它在看它的儿子。嗨,说到此处,我感到很替你脸红。去年春天,在河滩上放牧时,趁着我与金龙打架的时候,你竞爬跨到了蒙古母牛的背上,这是乱伦啊,这是大逆不道啊。作为牛,当然不算什么,可你不是一般的牛你的前世曾是一个人啊。当然,也许,这蒙古母牛的前世,也许是你的一个情人,但你毕竟是它生出来的——这生死轮回的奥秘,我越想越糊涂。“你把这事儿,速速给我忘却!”大头儿极不耐烦地说。 生死疲劳名言语录
四清工作队里有一个才华横溢的队员常天红,是省艺术学院声乐系的学生,他教会了我哥西洋的美声唱法。在那年冬天的许多日子里,这两个青年,用比毛驴叫唤还要悠长的声音,演唱革命歌曲,成为每次社员大会前的保留节目。那个小常,经常在我家院子里出没。他生着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小脸雪白,大眼明亮,嘴巴宽阔,胡茬子靛青,喉结突出,身材高大,与屯里的青年大不相同。我听到许多心怀嫉妒的年轻小伙子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大叫驴”,我哥跟着他学唱,得了一个外号叫“二叫驴”。这两头“叫驴”性情相投,亲如兄弟,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我起来撒尿——你应该知道我有尿炕的毛病,你做驴、做牛时肯定都看到过院子里晾晒着我尿湿的被褥。吴秋香只要一看到我娘把褥子抱出来晾晒,就大声咋呼着叫她的女儿:互助呀,合作呀,快出来看哪,西屋里解放又在褥子上画世界地图啦。于是那两个黄毛丫头就跑到褥子前,用木棍指点着褥子上的尿痕:这是亚洲,这是非洲,这是拉丁美洲,这是大西洋,这是印度洋……巨大的耻辱使我恨不得钻人地中永不出来,也使我恨不得一把火把那褥子烧掉。
在我与西门金龙争辩时,胡宾绕着我们转圈。他非常兴奋,抓耳挠腮,搓手拍掌,嘴巴里嘈嘈不休。这个头顶一摞绿帽子的家伙,心地邪恶,自命不凡,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仇恨,但又不敢反抗,我们兄弟打架,他幸灾乐祸,别人的灾难和痛苦,成了缓解他心中痛苦的良药。这时,你发威了。
胡宾个头矮小,撇着外县口音,每一句话结尾处,都夸张地往上扬起来。他原是公社邮电所所长,因与一现役军人的未婚妻通奸被罚劳役,刑满释放后到西门屯落户。让他放牛,真是委屈了他。但谁让他鸡巴不老实呢?他让我哥哥去把跑散的牛拢到一起,他坐在向阳的河堤边,翻着电码表,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眼中便流出泪水,然后便呜呜地哭,然后便大声吼叫:“屈死我了啊!屈死我了!就那么一会儿,连三分钟都不到,就把前程断送了啊!” 生死疲劳好句摘抄
“你还好意思张开你那张臭口!你这个缩头乌龟,你这个孬种,看到牛顶我,你不救我,反而往前推我,要不是金龙,我今天非死在这个小牛魔王角下不可……”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射到我哥脸上。呸,他算什么哥!但他毕竟与我一母所生,重山兄弟的关系难以摆脱。在众多注视我哥的目光中,吴秋香的目光有些异样。吴秋香的大女儿黄互助的目光脉脉含情。现在我自然明白,我哥那时的身架子,已经初具了西门闹的轮廓,秋香从他身上看到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说自己是丫鬟被奸,苦大而仇深,但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西门闹这样的男人,是降服女人的魔星,我知道在秋香的心目中,她的第二个男人黄瞳,只不过是一堆黄色的狗屎。而黄互助对我哥的脉脉含情,则是爱情初萌的表现。你瞧瞧,蓝千岁——我不太敢呼您为蓝千岁——您用一根西门闹的鸡巴,把这个简单的世界戳得多么复杂!
你一个人,与社会潮流对抗,这不是扒着眼照镜子自找难看吗?我虽然年轻,爹,但是我也感觉到了,阶级斗争要起来了。像我们这种根不红苗不正的人,跟着潮流走也许还能躲过劫难,逆着潮流走,正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啊!
那些以莫言为首的顽童,原本就嘴皮子发痒,精力过剩,此事得到村里的支持,又得到学校的鼓励,可算捞到一个尽兴闹腾的机会。他们兴奋,像喝醉了的猿猴一样上蹿下跳。他们有的爬到树上,有的骑着我家墙头,举着铁皮喇叭筒子,把我家当成一个反动堡垒,发起攻心战役:单干是座独木桥,走一步来摇三摇,摇到桥下淹没了。人民公社通天道,社会主义是金桥,拔掉穷根栽富苗。蓝脸老顽固,单干走绝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缸醋。金龙宝凤蓝解放,手摸胸口想一想。跟着你爹老顽固,落后保守难进步。这些顺口溜,都是莫言编的,他从小就有这特长。我非常愤怒,恨莫言那小子,你还是我娘的干儿子、我的干兄弟呢!每年的大年夜里,我娘还让我送一碗饺子给你小子吃呢!什么干儿子、干兄弟,屁!你一点亲情也不讲,我也对你不客气。我躲在墙角,摸出弹弓,瞄准骑在树权上、眯缝着眼睛、举着铁皮喇叭对着我们家喊叫的莫言那个光溜溜的葫芦头,发射了一粒弹丸。莫言一声惨叫,掉到树下去了。但过了不到抽一袋烟的工夫,这小子又爬到树上,额头上鼓着一个血包,继续对我们家喊话:蓝解放,小顽固,跟着你爹走斜路。胆敢行凶把我打,把你抓进公安局!我举起弹弓,瞄准他的头。他扔掉喇叭筒子,出溜到树下去了。
在那个春天里,我们的家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消灭最后一个单干户,似乎成了我们西门屯大队,也是我们银河人民公社的一件大事。洪泰岳动员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毛顺山大伯、曲水源老叔、秦步庭四爷;能言善辩的女人——杨桂香大姑、苏二??三婶、常素花大嫂、吴秋香大婶;心灵嘴巧的学童——莫言、李金柱、牛顺娃。上边列举这十人,只是我能回忆起来的,其实还有许多人,他们一拨拨地涌到我家,仿佛前来为女儿说媒或是替儿子求婚,仿佛前来卖弄学问又仿佛前来施展口才。男人们围着我爹,女人们围着我娘,学童们追着我哥我姐当然也没饶过我。男人们的旱烟把我家墙壁上的壁虎都熏晕了,女人们的屁股把我家的炕席都磨穿了,学童们把我们的衣裳都扯破了。入社吧,请入社。觉悟吧,别痴迷。不为自己,也为孩子。我想你,那些天,牛眼所见,牛耳所闻,也都与人社有关。当我爹在牛栏里为你清理粪便时,那些老人,就像忠诚的老兵一样,把守着牛栏门口,说:“蓝脸,贤侄,入了吧,你不入社,人不高兴,连牛也不高兴。”女人们盘腿打坐在我家炕上,像一群厚颜无耻、远道而来的瓜蔓亲戚。她们口角上挂着泡沫,像那些路边小店里的录音机,一遍遍地重复着惹我厌烦的话。我恼怒地吼叫着:“杨大奶子苏大腚,你们快从我家滚走吧,我烦死你们啊!”她们一点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 “只要你们答应了人社,我们立马就走,如果不答应,就让我们的腚,在你们家炕上扎根,让我们的身体,在你们家抽芽、长叶、开花、结果,让我们长成大树,把你们家的房顶撑开!” 生死疲劳名言语录
父亲没有过多地和我纠缠这个问题,但他对我讲了几个与轮回有关的故事。他说一个人做梦,梦到死去的爹对他说:儿啊,我投胎为牛,明天就要降生。第二天,家中的母牛果然生了一头小公牛。这人对这头小公牛格外照顾,一直以“爹”呼之,既不给它穿鼻环,也不给它拴缰绳,每逢下地,这人就说:爹,走吧?牛就跟着他下地。干活累了,这人说:爹,歇会儿吧!牛就歇了。父亲说到这里就停了,我感到很不满足,就追问:后来呢?父亲犹豫了片刻,道:这种事儿不好对小孩子说,但还是说了吧。这头牛,在那儿耍脐子——后来我明白所谓“耍脐子”就是自淫——正好被这家的女人看到,女人就说:爹啊,您怎么干这种事?真不害臊!于是,这头牛就一头撞到石墙上,自尽了。唁!爹长叹一声。
我本来想穿着这只新蹄子,为主人再卖几年力气,但随之而来的大饥馑,使人变成了凶残的野兽。他们吃光了树皮、草根后,便一群饿狼般地冲进了西门家的大院子。主人起初还手持棍棒护卫着我,但人们眼睛里那种可怕的碧绿的光芒吓破了他的胆。他扔下棍棒逃跑了。面对着这群饥民,我浑身颤栗,知道小命休矣,驴的一生即将画上句号。十年前投生此地为驴的情景历历在目。我闭上了眼睛,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大喊: “抢啊,抢啊,把单干户的粮食抢走!杀啊,杀啊,把单干户的瘸驴杀死!”我听到了女主人和孩子们的悲号声,听到了争抢过程中饥民之间的打斗声。我感到脑门正中受到了突然一击,灵魂出窍,悬在空中,看着人们刀砍斧剁,把一头驴的尸体肢解成无数碎块。
这年的冬天,主人受供销社主任庞虎腿上新装义肢的启发,决心要为我制作一个义蹄。凭借着几年前那段友谊,主人和女主人找到庞虎的妻子王乐云,说明了心情,在王乐云的帮助下,主人和女主人把庞虎的义肢里里外外研究个透彻。庞虎的义肢是到上海一家专为革命残疾军人服务的工厂订做的,我一头驴,不可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即使是那家工厂愿意为一头毛驴制作假蹄子,我的主人也承担不了昂贵的造价。于是,主人和女主人决定自己动手为我制作一只假蹄子。他们费了整整三个月工夫,做了毁,毁了再做,最后,做出了一只从外观上足可乱真的假蹄子,绑在了我的断肢上。他们拉着我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感觉比绑一只破皮鞋好很多。我的步伐虽然僵硬,但瘸的程度大大减轻。主人牵着我,走在大街上,昂头挺胸,洋洋得意,仿佛示威。我也尽量地往好里走,努力为我的主人长脸。屯里的孩子跟在我们身后看热闹。我看到了路边那些人的目光,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他们对我的主人很是佩服。我们与面黄肌瘦的洪泰岳迎面相逢。洪泰岳冷笑着说: “蓝脸,你这是向人民公社示威吗?” “不敢,”我的主人说,“我跟人民公社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你走在人民公社的大街上。”洪泰岳低手指指地,抬手指指天,冷冷地说,“可你还呼吸着人民公社的空气,还照着人民公社的阳光。”“没有人民公社之前,这条大街就有,没有人民公社之前,就有空气和阳光。”我的主人说,“这些,是老天爷送给每个人、每个动物的,你们人民公社无权独占!”我的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街上跺跺脚,仰脸被太阳晒着,说,“好空气,好阳光,真好!”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老黑,你大口喘气,死劲踏地,让阳光照着。”
女主人迎春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回一只破皮鞋,回家涮洗干净,在鞋里边塞上了棉絮,鞋帮上缝上带子,绑在残驴腿上,使它的身体大致能够保持平衡。于是,在1959年春天的乡间道路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单干户蓝脸推着一辆装满粪肥的木轮车,赤着臂膊,满面飙气;拉车的驴穿着一只破皮鞋,低垂着头,走起来一瘸一拐。木轮车缓慢行进,车轴发出嘎啦嘎啦的刺耳声响。蓝脸弓着腰,把全身的力气贯注到车把上,残驴也作出悲壮的努力,要为主人省些力气。起初,人们侧目观看这对古怪的劳动搭档,许多人掩口窃笑,但到了后来,就笑不出来了。刚开始有许多小学生跟在车后观看,有的顽皮孩子还向残驴投掷石块,但他们的行为受到了家长的严厉呵斥。天的地像发酵的面团,车轮一下了陷到轮毂,我的蹄子也陷进地里。我们必须把粪肥运到土地的中央。努力!为了让主人省点劲儿,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只走了十几步,女主人套在我脚上的皮鞋就留在土里了。断腿像棍子一样直往土里插,痛疼难忍,汗流如注,不是累的,是痛的。啊噢~~啊噢~~杀了我吧,主人,我已经无用了。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主人那半边瓦蓝的脸和凸出的眼球,为了主人的恩情,为了回击那些冷笑,为了给那些小杂种树立一个榜样,我就是爬,也要帮主人把车子拉到地中央。我因身体失衡而前仆,膝盖着地,啊,膝盖着地竟比断肢着地舒服,更能使上力气,那就让我跪着拉吧!我跪着,用最快的动作,最大的力气,前进。我感到挽具勒紧了我的喉咙,呼吸困难。我知道这劳动的姿态十分丑陋,会让人们耻笑,那就让他们笑去吧,只要能把车拉到主人要去的地方,就是胜利,就是光荣!将车上的粪倾倒在地后,主人扑上来,抱住了我的脑袋。我听到主人声音哽咽,语不成声:“老黑啊……你真是一头好驴……” 生死疲劳好句摘抄
老哥,吃吧,别犟劲了。吃了这顿就不要管下顿,过了今天,就不要管明天,这驴日的岁月,没有几天折腾头了,早折腾完了,早吹灯拔蜡。怎么,你真的不吃?
县长骑我下乡视察,每到一地,人们都给予我最高的礼遇。他们拌最好的草料喂我,用清洌的泉水饮我,用骨制的梳子梳我,在铺了白色细沙的平展地面上让我打滚解乏。人们都知道,侍候好了县长的驴,就会让县长格外高兴。拍了我的驴屁,就等于拍了县长的马屁。县长是个好人,他弃车骑驴,一是为了节省汽油,二是因为要经常去山区视察矿石开采场,不骑毛驴就只有步行。当然,我知道,这事情最深层的原因,还在于县长在多年的驴贩子生涯中,培养起了对毛驴的深深的爱。有的男人见了漂亮的女人就眼睛发亮,县长见了漂亮的毛驴就连搓双手。我是头四蹄踏雪、智力不逊人类的毛驴,赢得县长的好感那是十分正常的。
黑骡们暴躁地嘶鸣着,对我发出威胁。你们这两个杂种,不要如此猖狂,有饭大家吃,休要吃独食。现在是共产主义时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还分什么彼此。我瞅了个空子,扑到笸箩前,张口大嚼。它们咬我,嚼铁哗啷啷响。杂种们,要讲咬,我比你们内行。我咽下一口草料,张口便咬住了辕骡的耳朵,猛地一顿,一块耳朵掉下来。然后又在拉长套那个小杂种的脖子上啃了一口,弄了我一嘴鬃毛。顿时乱了套。我叼着笸箩的边沿,疾速倒退几步。拉长套的骡子冲上前来,我调腚掀臀,给了它两蹄子。一蹄落空,一蹄打在它的鼻梁上。这家伙负痛头触地面,然后闭着眼转圈,套绳凌乱,缠在它的腿上。我抓紧时间吃草料。
“掌柜的,我知道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经过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见过了背叛和无耻,你就会想到我的忠诚。”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倾诉衷肠,声调幽婉而凄凉,“掌柜的,我知道你已经变成了一头驴,但即便你成了驴,你也是我的掌柜的,你也是我的靠山。掌柜的,只有你成了驴后,我才感到你跟我心心相印。你还记得你生下来那年的第一个清明节与我相遇的情形吗?你跟着迎春去田野里剜野菜,跑过我栖身的看坟屋子,被我一眼看见。我正在偷偷地为公婆的坟茔和你的坟茔添新土,你径直地跑到我的身边,用粉嘟嘟的小嘴唇叼我的衣角。我一回头,看到了你,一头多么可爱的小驴驹啊。我摸摸你的鼻梁,摸摸你的耳朵,你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我突然感到心中又酸又热,悲凉混合着温暖,眼泪夺眶而去。我朦胧的泪眼,看着你水汪汪的眼睛,我看到倒映在你眼里的我,我看到了你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熟识的神情。掌柜的啊,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捧起新土,扬到你的坟顶上。我趴在你的坟上,脸贴着黄土,暗暗抽泣。这时,你用小蹄子轻轻地敲着我的屁股,我一回头,又看到那种神情从你眼里流露出,掌柜的,我坚信你已经转生为驴降生人世,我的掌柜的,最亲的人,阎王爷咋就这么不公道,让你投胎为驴呢?又一想,也许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放心不下我,甘愿为驴与我相伴,阎王爷让你到达官贵人家去投生你不去,为了我你甘愿落草为驴啊,我的掌柜的啊……我悲从中来,无法抑制,不由得放大了悲声。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军号铜鼓镲钹声。迎春在我身后悄声说:别哭了,人来了。迎春还没有把良心丧尽,她挎着的筐子里,用野菜遮盖着一叠纸钱,我猜到她是偷偷地给你烧纸钱来了。我强把哭声止住,看到你跟着迎春匆匆隐入黑松林,你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踌躇,掌柜的,我知道你对我一片深情啊……队伍逼近了,鼓乐声铿铿锵锵,红旗血红,花圈雪白,是小学校的师生为他们的烈士扫墓,细雨霏霏,燕子低飞。烈士墓那边桃花如霞,歌声如潮,而我的掌柜的,你的坟前,妻子不敢放声啼哭……掌柜的,那晚上你大闹村公所,咬了我一口。别人以为你是闹栏发狂,只有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咱家的财宝早已挖出,哪还有财宝在荷湾那边埋?掌柜的,你咬我那一口,我把它当成你送给我的吻,虽然狠了点,但唯有狠才让我刻骨铭心。感谢你的吻,掌柜的,你的吻救了我,他们一看我头破血流,生怕闹出人命,就放我回家了。我的家,就在你坟前的破屋子里。我躺在那铺土坯潮湿的小炕上,盼着早死,死后我也要变成一头驴,与你做一对驴夫妻……” 生死疲劳名言语录
为什么我把她称为不幸的女人?因为在我的三个女人中,她的命运最为悲惨,迎春和秋香都嫁了翻身穷人,改变了自己的成分,唯有她,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住在西门家祖坟的看坟屋子里,接受着她的身体不能承担的劳动改造。那看坟屋子,土墙草顶,低矮狭窄,年久失修,透风露雨,随时都可能倒塌,一旦倒塌,也就成了埋葬她的坟茔。那些坏分子们,也都参加了人民公社,在社里边,受着贫下中农的管制,接受劳动改造。按照常理,现在,她应该跟那些坏分子们一起,在运矿石的队伍里,或是砸矿石的工地上,身受着杨七等人的监督,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如同死鬼,但为什么她竟穿着洁白的衣衫散发着香气坐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小黑驴,小黑驴,知道你长大了,想媳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黑驴也要当爸爸了,不怪你,正当的,婚也结了,种也下上了,乖乖地回家吧……
韩家的母驴也不是一般的母驴。她的前世是一个殉情而死的女人,积压了几十年的情欲,一旦发动,便难以休止。
积财积仇,散财积福,及时行乐,花天酒地,财尽福至,莫要执迷啊!…… 生死疲劳好句摘抄
她的哭声让我痛苦让我内疚,我后悔生前对她不好,自从得了迎春和秋香,我就没上过一次她的炕,让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夜夜空房,她诵经念佛,敲着我母亲敲过的木鱼,梆、梆、梆、梆、梆、梆……
我娘信佛,我一辈子不杀生,这是为母尽孝,她说如果我在她死后杀生,会让她在阴间受苦。
日子过顺了,得意忘形,公狗得意翘尾巴,人得意翘鸡巴。当然也怨这个小妖精,每天都用眼神撩我,用奶头蹭我,我西门闹不是圣人,顶不住这诱惑。
这个偷鸡摸狗的杂种,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糟光了他爹创下的家业,把他娘气得悬梁自尽,但他却成了赤贫农,革命的先锋。 生死疲劳名言语录
土改胜利后,我就劝你不要和迎春结婚,虽然迎春也是苦出身,委身西门闹也是被逼无奈,虽然寡妇改嫁是人民政府大力提倡的好事,但你作为赤贫阶级,应该娶像村西头苏寡妇那样的女人,她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丈夫病死后,便以乞讨为生,她虽然满脸麻子,但她是无产阶级,是我们自己人,她能让你保持气节,革命到底,但你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和迎春结婚,考虑到婚姻自由,我不能违背政府法令,便依了你。不出我之所料,仅仅三年,你的革命意志已经彻底消退,你自私,落后,发家致富,想过上你的东家西门闹那种糜烂生活,你是一个蜕化变质的典型,如不觉悟,迟早会堕落成人民的敌人!
古人曰: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傍。我西门闹心正不怕邪,行端不怕鬼,即便是碰上太岁又有何妨。
接生姥姥说,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善于生养的女人,她宽阔的骨盆,富有弹性的产道,就像从麻袋里往外倒西瓜一样,轻松地就把那两个肥大的婴儿产了下来。几乎所有的女人在初产时都要呼天抢地,悲惨嚎叫,但我的迎春生养时,产房里竟然无声无息。据接生姥姥说,在生产的过程中,迎春的脸上始终挂着神秘的微笑,宛如做着有趣的游戏,弄得接生婆心里十分紧张,生怕从她的产道里钻出妖精。
这丫头大眼直鼻,额头宽广,长嘴方颌,一脸福相,更兼那两只奶头上翘的乳房和那宽阔的骨盆,一看就知道是个生孩子的健将。我太太久不生养,内心惭愧,就将这迎春驱赶到我的被窝里。她那几句话通俗易懂又语重心长,她说:当家的,你把她收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生死疲劳好句摘抄
乡间流传着我因起得太早错把石头当狗屎捡回来的笑话,那是他们胡说,我鼻子灵敏,大老远就能嗅到狗屎的气味。一个地主,如果对狗屎没有感情,算不上个好地主。
我家的大门虚掩着,从门缝里能看到院子里人影绰绰,难道她们知道我要回来吗?我对鬼差说:“二位兄弟,一路辛苦!”我看到鬼差蓝脸上的狡猾笑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笑容的含义,他们就抓着我的胳膊猛力往前一送。我的眼前一片昏黄,就像沉没在水里一样,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人欢快的喊叫声:“生下来了!”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浑身沾着黏液,躺在一头母驴的腚后。天哪!想不到读过私塾、识字解文、堂堂的乡绅西门闹,竟成了一匹四蹄雪白、嘴巴粉嫩的小驴子。
“喝了吧,喝了这碗汤,你就会把所有的痛苦烦恼和仇恨忘记。” 我挥手打翻了碗,对鬼卒说:“不,我要把一切痛苦烦恼和仇恨牢记在心,否则我重返人间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好了,西门闹,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现在本殿法外开恩,放你生还。 生死疲劳名言语录
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
我知道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如果不屈服,不知道这些贪官污吏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折磨我。但如果我就此屈服,前边那些酷刑,岂不是白白忍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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