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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书】把故乡带在身边,才能走得更远吗?

2024-06-03

第一章

01

岳红花来到省报大楼外面的花台,放下篾编的荚背。她手里捏着一张字条儿,从下午两点就在这儿,始终没有勇气走进报社的大门。太阳的余晖,让西边的晚霞铺展了一幅流光溢彩的帘布。她等了又等,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深陷的眼窝里,渐渐蓄出两粒冰凉的泪珠。

自从儿子孙二龙被警察带到了成都,岳红花就悬着一颗心,终日惶惶不安。她从阆南县观龙村来到省城,期盼见到省报的凌云青。

凌云青曾在观龙村生活了十来年,他与岳红花既不沾亲带故,也不是友好睦邻,他们两家甚至结有解不开的怨恨。他的父亲凌永彬去世后,母亲徐秀英成了岳红花仇视的女人。岳红花甚至觉得徐秀英就是她家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自己的儿子现在出了事,但凡还有一点其他办法,她都不会专程来成都,寻求凌云青的帮助。

她在乡下为儿哭哭啼啼时,是邻居劝慰她:“去成都找找在省报当记者的凌云青,可能会打听到你儿子的消息。”邻居的建议,让岳红花心生忐忑。毕竟那些年,她和家里的三个儿子没少找凌家的麻烦。如今倒要人家来帮她,怎么开得了这个口?谁知道凌云青会不会拒绝,或是当众羞辱她呢?可除了凌云青,掰着指头数,她岳红花还能找出别的人来帮她吗?

岳红花的心思百折千回。凌云青这样穷家穷户的娃儿,都能读书考学走出村庄,脱掉身上那层农皮,人模人样地当上了城里人;自己引以为傲的三个儿子,不但没有挣来这份荣光,反而让她脸上蒙羞。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晚没有睡。她知道自己就算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着孙二龙手上那副锃亮的手铐。

世事就是这么滑稽,这对岳红花多少有些讽刺。十多年前,在凌家和孙家的一场纠纷里,凌家长子凌云鸿刺伤了孙家大儿孙大龙,被赶来的警察戴上了手铐,关进了公安局。岳红花咒骂凌云鸿是戴手铐敲沙罐的货,恨不得警察当场给他一枪,才能出了她心头那口恶气。不料一场官司下来,判定凌云鸿是正当防卫,让他全须全尾地回到了村里。现在自己的儿子孙二龙不知犯了什么事,也戴上了手铐。

岳红花去成都找凌云青,相当于向仇家的儿子低头求助。她硬气了一辈子,就算她的男人孙铁树负气出走,不知死活失踪多年,自己如同中年守了活寡,也没在人前哭哭啼啼服过软。这一次,她还能继续硬着脖子撑过去吗?房梁上老鼠跑过的簌簌响动,在夜里清晰入耳。这些声响让她心神不安: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了面子不管他死活,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母亲吗?

她横过手背,狠狠划拉了一把眼睑,泪水糊在了她的脸上。为了儿子二龙,她下定决心,管他凌云青给她热脸还是冷屁股,她都要去成都找他。

成都初春的傍晚有些凉意,岳红花用力拉扯了一下衣襟。她再次抬头看向报社的大门,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她鼓起勇气,一脸微笑地走了过去,急切的喊声带着颤音脱口而出:“云青!”

采访回来的凌云青循着喊声,看见了头发花白、迎面走来的岳红花。他神情惊异地收住了脚步:“岳婶,你咋个在这里呢?”

02

成都的夜雨,说来就来。窗外的雨雾和路灯橘色的光亮交织相缠,灰暗的夜空显得更加深邃遥远。

凌云青冒雨跑回报社的单身宿舍,同事宋桥已经关窗落闩,热切地问他:“你又在办公室加班啦?”

凌云青一边拍打身上的雨水,一边回答:“没有加班,老家来了人,送到招待所安排住宿。”

自从两人成为室友,那些川北口音的人常来寻找凌云青,宋桥早就见惯不惊。他提醒道:“明天去荷花池暗访,我们要做好准备。”

报社接到市民投诉,荷花池市场销售的知名体育用品,大量假冒伪劣商品充斥其间。报社领导决定,让社会新闻部的凌云青和体育新闻部的宋桥,共同执行此次暗访任务,配合执法部门的打假行动。

凌云青躺在床上,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里千头万绪,迟迟不能入睡,脑海中总是晃动岳红花那张神色凄楚的脸。他大学毕业后,从西安来到成都工作,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成都看到她。

记忆中,岳红花在凌家人面前永远都会扬着下巴。当年,她家身强体壮的三个儿子经常欺负凌家年幼的三兄弟。有一次,因为一句话不对付,他们就将凌家梨树上的果实全部敲掉,把凌家最小的儿子凌云白打倒在地。闻讯赶来的徐秀英和凌云青央求她管束自家的儿子,她却唯恐自家儿子下不了狠手,将徐秀英和凌云青也当作人肉沙包,又是凶残殴打,又是骂骂咧咧。

凌云青无法忘记那次被打的经历。他和母亲、弟弟在地上翻滚求饶,沙土泥灰裹了一身,蜷缩的他们似乎习惯性地双手抱头,却顾不了前胸后背落下的拳脚。孙家三兄弟对他们拳打脚踢,如狼似虎,躺在地上的孤儿寡母仿佛不是乡里乡亲的人,而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

肉体的痛楚随着伤口结疤早已淡去,心里的阴影却始终难以消散。岳红花突然来报社找他,他真想转身就走。不管她带着何种目的而来,他都不想见她。以前,她和她的家人是怎么对待自己和家人的?为什么还要理会她呢?如果让她牵动了回忆,自己只会陷入疼痛交加的过往。虽然离开了家乡,可心中的那份疼痛,早已与故乡融为一体。

在报社大门口,向他走过来的岳红花挪动着脚步,像是绑了沙袋,滞重艰难。风吹乱了她鬓角的一缕白发。岁月如刀,似乎削走了她腮上的肉,颧骨凸现,越发显得消瘦。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眼眸低垂,又喊了一声“云青”。他没有及时回应,她抬头瞅了他一眼。从她的眼神里,他分明看到一份似曾相识的卑微。

他不明白,岳红花来找他所为何事,但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忽然出现于眼前,带给他突如其来的心灵震撼。他终究没有说出一句锋利的话,去刺伤这个已到迟暮之年的老人。

凌云青四岁时,父亲因病离世,弟弟云白刚刚学会走路,凌家五个儿女的生计担子,沉沉地压在了母亲徐秀英的肩上。农忙时节,她恨不得多长两只手,或者一天能变成两天,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抢收麦子、栽插稻秧。可老天仿佛故意使坏,一到抢收季节就没有几天晴好天气,动不动来个雨水倾盆,弄不回家的收成只能烂在地里。几亩田地的粮食,是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徐秀英为了抢收,央求乡邻帮忙,希望能和人家换工。人家帮她做一天的活,她将来还给别人一天。

应承帮忙抢收的,寥寥无几。乡亲们觉得与徐秀英换工不划算,男女力气能一样吗?生产队挣工分的时代,哪怕是“铁娘子”,和壮汉比,工分都要打个折扣。更何况,徐秀英腰不粗膀不圆的,与她换工,自家就会吃亏。

徐秀英难以请到人换工抢收,还有乡村女人不好明说的缘由。她的男人入土那两年,远近几个村的光棍,请了媒婆三番五次上门提亲,但她就是不答应。一个寡妇,带着五个儿女,如同叮叮当当的五个拖油瓶,却不愿找个男人再嫁,这说明啥?说明这个寡妇心里不简单,自有她的小心思。

岳红花的男人孙铁树曾经喜欢过徐秀英。岳红花心里原本就存有陈年的疙瘩,经人三言两语地一挑拨,便敏感地想到:这个寡妇不说“明嫁”的话,会不会是想“暗偷”她的男人呢?念头一冒出,她便将猜测当作了真相。村里那些乱嚼舌根的女人也对徐秀英存了一份警惕。她一天不改嫁,那就是个祸害,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男人的花花肠子勾了出来。徐秀英央求她们的男人换个工抢个收,她们把她当贼一样防着。

凌家没有成年男人,家里短缺农具。每当徐秀英或是她的小孩去向乡亲借个箩筐或是粪桶,即使这些农具就在屋里闲放着,他们也不肯借出来。那时儿女读书的学费、为猪看病的药钱、种庄稼买肥料的费用,徐秀英向邻居筹借,常常空手而归。

年少的凌云青患过严重的骨膜病。被病痛折磨的他有一次忽然犯馋,想要吃肉,但家里已经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为了借到一点肉,徐秀英从村头走到村尾,挨家挨户敲人家的门,恳求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眼角湿了一次又一次。“这样家庭的孩子想吃肉,大人就要出去借?”原本说她“寡妇无主”的女人,不但不借肉给她,还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有些话像是耳光,一巴掌接一巴掌,狠辣地甩到徐秀英的脸上。她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却始终赔着笑,走出了这家又走向那一家。

母亲艰难求人的佝偻身影与现在眼神闪躲的岳红花,竟然重叠在了一起。凌云青的心,到底硬不起来。他无法做到转身就走,将这个深深伤害过母亲、伤害过家人的女人丢在一边。岳红花拼命忍住的眼泪、微微嚅动却不敢发声的嘴唇,传递给他一个讯息:她可能真的遇到了难事。

03

凌云青不想了解岳红花有什么难事。他心里还插着一根刺,尽管这根刺不会时刻令他疼痛,但念头一牵,就能清晰地看到疮疤和血痂。多年的时光变成了一匹长长的布,让他裹住这根刺,尽量不去碰它。在报社大楼外面看见岳红花,他有几分气恼地发现,原来心里那根刺,终究没有消失。

他心里一阵翻转,到底没有拉下脸,决定带上岳红花去吃晚饭。在餐馆的饭桌上,岳红花几次想对他说话,他都霍地起身,不是去找抽纸,就是去别的桌子拿调味瓶。她不敢开口,再说这里吃饭的人多,也不是求人的好地方。

吃完这顿沉默压抑的晚饭,凌云青结账走出了餐馆。他忍不住偏过头,询问岳红花:“你住下了吗?”

岳红花当然没有住下。偌大一个成都,她就认识凌云青一个熟人,现在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像是存了一些希望又不敢太过放肆,唯恐呼吸的声音过响,或是脚步着地的动作过大,被他厌恶嫌弃。

他一直避免和她的视线接触。这顿饭吃得无滋无味,这段路也走得悄无声息,但他还是用“好歹也是乡邻”来说服自己,带她去了报社的招待所。观龙村的乡亲们有事来成都,凌云青一般都会带他们来这里住宿。他给岳红花要了一间客房,掏出钱夹准备交付房费,局促不安的岳红花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云青,要不得,我来付!”

凌云青收回了钱夹。他带乡亲来这里,从来不会让他们付钱。与他熟识的前台大姐见他没有坚持支付房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房客。只见这位花白头发的女人,穿着一件发黄的罩衫,此刻掀开衣摆,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手绢包,翻出一叠零零碎碎的纸币,最大面额的是十元。她用指头蘸了口水数了两遍,将房钱递给了前台大姐。

岳红花拿上客房的钥匙,捋了一下肩上荚背的背带,面对凌云青恳切地说道:“上去坐一会儿吗?”

“今天太晚了,你先去休息。”他的礼貌里藏着冰碴,岳红花面露尴尬,腰身似乎更加弯曲。

凌云青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岳红花来成都找他,肯定是有事。他潜意识里也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而来,但他希望她永远不要说。她不说,他也就避免了拒绝的尴尬。

即使凌云青能在心里抹去当年孙家三兄弟暴揍自己以及家人的恶行,但他很难遗忘岳红花带给母亲的羞辱。

为了从孙家的拳脚下救出亲人,赶回家的凌云鸿用刀捅伤了孙大龙。警察带走了凌云鸿,母亲徐秀英低三下四地恳求岳红花高抬贵手,不要追究儿子的刑责。岳红花将徐秀英带来赔罪的鸡蛋,一个个地砸到她的头上脸上,黄黄白白的蛋液,挂满了她的脸。

那时的凌云青是十一岁的少年,母亲连番受辱,他血气翻涌,很想砍翻岳红花一家人。他拿起菜刀冲到院坝,却看见母亲盯着他的凄楚眼神。那时他忽然明白,无论是他砍伤或砍死别人,还是别人砍伤或砍死了他,都会给母亲带来无尽的痛苦。唯有忍受这些屈辱,待自己长大,改变家里的状况,才能为自己和亲人们挣得真正的尊严。

凌云青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后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了观龙村乡亲们眼中的“城里人”。如今,岳红花突然出现,让他清晰感受到过去剧烈的疼痛,还有汹涌的屈辱。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彻底摆脱过往的伤痛。

雨声叩击窗棂,犹如温柔的琴音,轻轻抚慰凌云青的心。他翻了个身,内心渐渐安宁,思绪向着混沌的梦境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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