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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书,写尽恋爱的幽微哲理

2024-11-18

今天是法国作家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 1915.11.12 — 1980.3.26)的诞辰。本文选自他的名作《恋人絮语》,一本探索爱情迷雾的奇书。

1975年,罗兰•巴特在巴黎高师开了一门课讨论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讨论的结晶集结为《恋人絮语》,内容早已溢出了歌德的小说。本书没有固定的情节与脉络,只是以碎片化的方式呈现恋爱中微妙的变化与矛盾,如恋人的思绪一般纷乱又真实。

我们精选了《恋人絮语》中的若干篇章。

▲罗兰·巴特,法国作家、思想家、社会学家、文学评论家。被誉为“当代欧美最具影响力的文化大师”,一生都在关注语言、代码、符号、文本及其内在意味,致力于揭示隐匿于其中的支配力量。代表作《恋人絮语》《神话修辞术》《写作的零度》《符号帝国》《明室》等。

01

风流名士和妓女

某风流名士迷上了一个妓女,而她却对他说:“只要你在我的花园里坐在我窗下的一张凳子上等我一百个通宵,我便属于你了。”

到了第九十九个夜晚,那位雅客站了起来,挟着凳子走开了。

02

《等待》

我在等待一次来临,一个回归,一个曾允诺的信号。这也许是徒劳无益,或极其可悲:Erwartung(勋伯格的《等待》)中,一个女子在深夜幽林中翘首等待着她的情人;我只不过是在等一个电话,却也一样焦灼。

世上的事都那么一本正经:我是掂不出轻重的。

03

排戏

等待也有个舞台情境,由我一手调度安排。先划出一段时间作苦恋状,再显出相形之下不再重要的种种苦楚凄戚。简直就是一出戏。

场景:某咖啡馆;我们有个约会,我在等待着。序幕出场的是这出戏的唯一演员(一个勤于思辨的人),我觉察出并表明对方迟迟未见。对方的延宕这时还仅仅是一个数字上的、可计数的实体(我三番五次地看表);序幕结束,我浮想联翩:我准备“豁出去了”。等待的焦虑一股脑儿给倾泻了出来。第一幕便由此开始;充满假设,是不是时间、地点搞错了?我竭力回想当初约会是怎样敲定的,又交代了哪些细节。怎么办呢(焦灼状)?去另一家咖啡馆瞧瞧?打个电话?我不在时对方来了怎么办?对方看我不在会立即离去的,等等。第二幕是发火;我对不见人影的对方大发雷霆:“不管怎样,他(她)也该……”“他(她)又不是不知道……”嗨,她(他)要在这儿的话,我就可以呵斥她(他)为何不来这儿!第三幕里,我进入了(抑或是我获得了?)不折不扣的焦虑状态:担心自己被甩了;一秒钟内便将对方的不见踪影解释为对方的死亡;对方像死了一样——一阵悲哀袭来——我心如死灰。戏就是这样;对方的到来自然会使演出大大缩短;如果对方在第一幕来,心平气和地问候;如果在第二幕来,要有一点“风波”;要是在第三幕来,只好是宽容和认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佩里亚斯刚从地窖里冒出来,重新发现生活和蔷薇花香。

(等待的焦虑并不都是那么强烈;也有忧郁的时候;在我等待时,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虚幻色彩——我打量着其他来这家咖啡馆的人,他们或谈笑风生,或静静看书——他们不是在等待。)

04

电话

等待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不敢动弹。等电话便是意味着编织束缚自己的罗网,此恨绵绵,个中苦衷难以言传——我禁止自己离开房间,不让自己去上厕所,甚至不敢去碰电话(以免占线);倘若别人打电话给我(出于同样考虑),我也会如坐针毡;只要一想到我也许就要在(不一会的)某一刻里不得不离开一下,由此便会错过那令人欣慰的电话或失迎大驾光临,我几乎要发疯了。这些扰人的纷杂思绪便占据了白白等待的分分秒秒,成了充塞焦虑心头的杂念。因为若使焦急等待专一的话,我得呆坐在伸手可及电话机的地方,什么事也不干。

05

幻觉

我在等待的那个生命实体并不真实。像给婴儿哺乳的乳房,“我不断创造,再生奶汁,出于我爱的潜能,源于我的需要”(威尼考特《戏与真》)——等对方来到我等待的地方时,其实我这里早就创造了他/她。对方若不来,我照样会凭臆想构造他/她——等待是一种狂想。

电话铃又响了——每次响,我都急不可耐地抓过听筒,一心以为这准是我心爱的人打来的(因为那人应该给我打电话);再稍费些劲,我便“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我凑着听筒说开了,激昂处,我狂怒地呵斥那个冒失的外人为何将我从狂想神思中惊醒过来。光顾这家咖啡馆的人,不管是谁,只要与我恋人有那么一点点相似,我首先的本能冲动便是辨识。

热恋平复很久以后,我依然保持着通过谵妄奇想来神交我情人的习惯——有时为了一个迟来的电话,我依旧会焦急万分,而且不管打电话的是谁,我臆想自己已辨别出旧日情人的声音——我是个被截肢的人,依然能感到失去腿的痛苦。

06

他/她在等待

“我在恋爱着?——是的,因为我在等待着。”

而对方从不等待。有时我想进入那个一无所待的角色;我让自己围着别的什么事忙碌,我故意迟到;但在这种游戏里,我总输,不管干什么,我还在老地方,什么事也没干,十分准时,甚至提前。恋人注定的角色便是:我是等待的一方……

(人总是在等待,处于一种移情状态之中——在医院里,教授家,精神分析诊所,无不是如此。而要让我在银行的柜台窗口,飞机场的检票处等着,我便会立即与出纳员、机场服务员形成敌对关系。他们的冷漠会使我急不可耐,大为不快;因此,可以这么说,哪儿有等待,哪儿就有移情。我依赖并介入另一个存在,而这个存在的实现又需要时间——整个过程像是在克制自我欲望,销蚀我的需求。让人等着——这是超于世间所有权力之上的永恒权威,是“人类古老的消遣方式”。)

07

爱情的示威

尽管我的恋爱经历并不顺利,尽管它给我带来痛苦、忧虑和绝望,尽管我想早点脱身,可我内心里对爱情的价值却一直深信不疑。人们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企图冲淡、扼制、抹煞——简单说吧——贬低爱情,这些我都听进了,但我仍然不肯罢休:“我明白,我都明白,但我还是要……”在我看来,对爱情的贬低只不过是一种蒙昧主义观念,一种贪图实惠的闹剧。对此,我要针锋相对地标举实在的价值,充分肯定了爱情中那些有价值的东西,爱情中所谓“行不通”的因素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这种执著便是爱情的示威,在人们七嘴八舌地大谈别出心裁的爱情、更加巧妙的爱情和不动感情的爱情的种种“奥妙”的嘈杂声中,可以听到一个更加持久的执著的声音:这便是执著的恋人的声音。

这个世界总是把什么事都归结为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是成功,要么是失败,要么是赢,要么是输。我偏偏不信这一套,我有我的逻辑;我既欢乐又悲伤,同时并举,尽管两者相互悖逆;“成功”或是“失败”对于我都是纯属偶然或暂时的事(既不会减轻我一分痛苦,也不会增加我一分欢乐);我所干的事也并没有经过什么精心筹划,我接受或肯定什么,完全超出了真假成败的层次;我不搞一锤定音,我处世态度是随遇而安(比方说,我在说这番话时,听任种种意象油然而生,就像掷了许多次骰子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在恋爱过程中受了挫(事实正是如此),最终我既不是征服者,也不是被征服者:只是一个悲剧性人物罢了。

08

想象的力量与快乐

今天上午,我本来应该抓紧写一封“急”信——有件要紧事的成败与否就取决于这封信了——但我却写了一封情书,并没有寄出去。我心甘情愿地撇开了浊世强加给我的种种琐事、规矩和违心的举止,为了做一件不带功利色彩的事,履行一个光彩的职责:恋人的职责。这类事虽不合情理,可我却小心翼翼,不敢怠慢。爱情展示了我的潜能。我做的一切都有一定意义(所以我才能活着而又不唉声叹气)。而这意义又是捉摸不定的,它就是我力量的意义。我日常生活中消极的一面,痛苦、负疚、忧郁等情绪的起伏变化都被翻了个个。与阿尔贝特的陈词滥调相比,维特觉得自己将情愫积压在胸中倒也不是件坏事。我是受文学熏陶长大的,一开口就难免借助那套陈旧的框框,但我有自己独特的力量,笃信我自己的世界观。

09

力量并不在阐释者

在信奉基督教的西方,至今仍有一个规矩,即“阐释者”是力量源泉的中转(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犹太教的大祭司)。但爱情的力量却无法中转,不能经过阐释者传达;它原封不动,始终凝聚在原有的语言层次上,像着了魔似的执著坚定。这里的主角不是牧师,而是恋人。

10

让我们重新开始

对爱情有两次肯定。

先是有情人遇上了意中人,于是便立即作出肯定(心理状态表现为痴迷,激动,亢奋,对美满前景遐想瞻望):对一切都报以肯定(一种盲目举动)。接着便是一段隧道里的暗中摸索:最初的肯定不断地被疑虑所啮咬,对对方的挑剔不断地危及爱情的价值。

这段时间内,情绪低落,满腹怨艾,衣带渐宽。但我肯定能从这个隧道里钻出来;我能“挺过来”,也不会因此而告吹。当初我是怎样肯定的,我再次给予肯定。但又不是反复,因为我现在所肯定的就是当初的肯定本身,而不是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我充分肯定我俩的初遇。但又有所区别。我期冀的是旧情的复归,而不是反复,我对对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情侣)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11

无法归类的

苏格拉底的“不伦不类”应与爱神(苏是亚尔西巴德献殷勤、追求的对象)以及电鳐(因他善鼓动、蛊惑听众)紧密相联。我爱慕的、迷恋的对方就是无法归类的。我没法将他界定,恰恰因为他是唯一的,是一个奇特的形象,这形象能神奇地与我的欲望的特殊相呼应。这是体现我自身真实性的情境;我的欲望没法固定在任何一种类型中(这种种类型都只能代表他人的真实)。

然而,我曾经爱过好几回,并且还要爱上几次。这就是说,不管我的欲望有多奇特,它终究要与某一类型紧密联系?那么我的欲望是可以归类的了?在所有我爱过的人身上,有没有一个共同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特征(鼻子、皮肤、神态),以便我得出结论:那就是我(喜爱)的类型!“这的的确确就是我的类型”,“这根本不是我的类型”,真是寻花问柳的老手用的词儿,可恋人不就是个爱挑剔的“寻花问柳”者,一辈子都在寻觅“他的类型”吗?对方身上究竟哪一处能反映我的真实?

12

纯真

在什么情况下我才突然窥见对方的“无类”?那是每当我在他脸上看到他的纯真、他的绝对的纯真时,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给我造成了多大的痛苦——或者说得轻淡点——给我带来了多少苦恼。纯真的人不就是无法归类的吗(从而也就被社会看作是靠不住的,只能被归于谬误、疏忽)?

X……很有性格特点,根据他的特点将他归类并不难(他“很冒失”,“很精明”,“懒惰”,等等),可我偶尔发现他的眼神里有时竟流露出这样的纯真(没别的词形容),以致我无论如何都得在一定程度上将现在的他与原先的他区别开来,与他的本性区别开来。在这种时候,我对他不作任何评论。纯真就是纯真,无类是无法诉诸描绘、定义和言语的,因为言语就是玛雅,就是词(谬误)的分类。由于对方是无法归类的,他也就动摇了语言:人们没法谈论他(对方),任何修饰语用在他身上都显得虚假,不贴切,不合适,或让人讨厌:对方是无法研究的(这或许是“无类”的真正含义)。

13

独特的关系

面对对方引人注目的个性,我却从未感到自己有什么超凡之处,或者说,我只觉得自己是属于被归类的那号人(就好比很熟悉的归档文件)。可有时候,我也会暂时中止在形象上与对方论高低;我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要说真正的独特性,它既不体现在对方身上,也不体现在我身上,而在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把握的是关系的独特性。

我的大半创伤都因俗套造成,我不得不像大家一样把自己弄成个恋人:妒忌,感觉被遗弃,感到受挫,跟别人没什么两样。可一旦碰到独特的关系时,俗套就动摇了,它被超越,被瓦解,而诸如妒忌什么在这没法界定,说不清道不明——无法陈述——的关系中也就无从立足了。

文字 | 选自《恋人絮语》,[法]罗兰·巴特 著,高耀进、武佩荣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07

图片 | 选自电影《爱你,罗茜》《阿黛尔的生活》《咖啡公社》《午夜阳光》,电视剧《意乱情迷》《伦敦生活》《伏尔泰,混合》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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