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中国科幻年？

很多年以后，2023 年或被很多科幻迷提到。

这一年，影视版的《三体》《流浪地球 2》大火，从 " 脑机接口 " 到 " 氦闪危机 "，故事里的科幻设定引发大讨论；这一年，横空出世的 ChatGPT 给人一种科幻迫近现实的感觉。

当然，对中国的科幻迷来说，这一年还有一件大事，第 81 届世界科幻大会在成都举行。

过去几十年来，世界科幻大会一直都以欧美为主场，主要举办地都在美国，直到 2007 年，日本横滨才打破亚洲 " 零 " 的记录。

2023 年，中国也破了纪录——今天的科幻热，是国家科技发展在文化上的必然映射。

这映射中，有很多年轻的力量，也有很多草根的力量。

2023，中国科幻年？

非职业科幻作家是中国科幻作者队伍的主流

2023 雨果奖颁奖典礼后的第四天，天体物理博士、火箭与星空摄影师、天文科普作者、" 天文八卦学家 " 刘博洋在社交媒体上开了雨果奖新晋得主海漄一个玩笑：" 海漄老师出名前，发得最多的微博就是转发各种‘转发赠书’，希望能够被赠书；我想以后他发的最多的微博，会是出版社拜托他做‘转发赠书’活动，经常给人赠书。

像是一道光，雨果奖 " 最佳短中篇小说奖 " 把此前寂寂无名的海漄暴露在世人面前。在深圳某银行上班的他，像其他年轻的上班族那样每天在快节奏里运转着，加班是他的常态，经常晚上 11 点钟才能到家。即便这样，他并未抱怨过他的工作，相反，他还感谢因工作而养成的自律与目标感，认为这极大地帮助了他，让他再忙也没有放下写作。

海漄对工作的认真程度，从他获奖后的一系列表现即可看出。获奖后，他没有在成都多待，飞回深圳赶着上班。获奖后的头一周，一连串的采访接踵而来，他让他图书的责任编辑帮他高悬 " 免采牌 "。

" 前段时间似乎被各种渠道安排了特别多采访。他现在工作也有点落下了。就有点抵触。" 很多试图从他的责任编辑那里获得采访机会的记者都收到了这样的短信。

社交媒体上，他自己也说他想表达的基本已表达清楚，" 我个人既无资格，也没有兴趣做过多的价值输出 "。谦逊的他重申写科幻于他来说始终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在获得雨果奖之前，身边亲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他在写作，但并不知道他写的是科幻小说。他认为写作天生是比较隐秘的事情。

这件隐秘的事情，如他在获奖感言中所说，源于他湘潭老家的书店，" 许多年过去了，我离开了故乡小城，在繁忙的大城市做着一份平凡而忙碌的工作。在那里，我计算着自己的时间，计算着自己的收入，深夜下班回家时，很少能抬头看一眼璀璨的星空。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专属于我的秘密花园。睡前翻几页科幻小说，和几位从未见过的朋友聊聊对科学、对科幻的看法，就足以让我放下疲惫，安然入睡了 "。

不止是海漄这样，海漄的偶像刘慈欣最初也是这样。刘慈欣在山西娘子关电厂当计算机工程师的时候，他周围的不少同事很长时间并不知道他写科幻。

非职业科幻作家，或者说兼职科幻作家是中国科幻作者队伍的主流，占绝大多数。让当当网科幻类图书的负责人推荐中国科幻界 " 四大天王 "（刘慈欣、王晋康、何夕、韩松）之外的较受欢迎的作家名单，推荐过来的名单中，谢云宁是电子工程师；大学学水利水电工程的阿缺最初在水电五局工作，接着跨界到影视公司和游戏行业，现在在大学教选修课；江波在上海某外资企业从事半导体研发；陈梓钧是航天航空科研从业者；灰狐是山西一县城的普通公务员……

因为是非职业的兼职写作，科幻作家或许是作家中最忙的。上个月，中国作家协会 " 作家朋友，欢迎回家——作家活动周 "，参加活动的 40 余位作家中，科幻作家有两位，羽南音和段子期。段子期在某民办大学教书，同时她也在北京师范大学充电读研，21 日上午联系她采访时，她正在准备下午的考试，说等考完试再联系；羽南音现在是某影视公司的内容总监，忙得没时间看短信，晚上快 8 点给她打电话，她还在开会……偏就是这些很忙的人，脑洞大开，带领着我们跳离现实，走进科幻世界。

网络解放了科幻创作的生产力

中国的科幻作家很忙、中国的科幻作家多是兼职写作，和中国原创科幻图书市场的两极分化有关。

江苏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李黎策划并主持过 " 中国原创科幻文丛 " 的出版，他坦言，相对于科幻创作，科幻作品的出版是滞后的，因为原创科幻图书市场两极分化严重，一级是刘慈欣，另一极是刘慈欣以外的科幻作家。正因为如此，出版社对科幻类图书的出版非常谨慎。

从当当网科幻类图书的评论，也可见中国原创科幻图书市场的两极分化——当当网列出在售原创科幻图书的作者名单后，我问他们名单顺序是否按销量多少排列，对方没有直接回复，只说 " 想了解销量相对指标，可以搜索当当评论，应该大概跟销量有一些正比例关系 "。依言去看评论，刘慈欣的图书，评论大多数有数百万、数十万，最少的也有数万，而其他作者，评论过 10 万的寥寥无几，大多不过千，评论数不过百、不过十的也有相当部分。

刘慈欣应该是很清楚科幻类图书的销售状况，所以，2023 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的沙龙上，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向台上的刘慈欣发出提问：对于从事科幻创作的年轻工程师有什么建议？刘慈欣建议其现实一点，尽量不要专职写科幻，" 不然你的生活可能会面临巨大的困难。现在的科幻市场，也能养活作家，但可能让你生活变得吃力。这样反而会把你的创作热情熄灭。最好作为一种业余爱好，等你发展到一定程度，能维持自己生活，再变成专业 "。

尽管纸质版科幻类图书市场和图书出版对缺少知名度的科幻作家不够友好，但网络上的科幻作品却呈现出一片繁荣状态，科幻世界杂志社联合中国科幻研究院共同发布的《中国科幻文学 IP 改编价值潜力榜（2023）》显示，2022 年共计超 4.2 万的作家在起点读书创作了科幻网络文学。" 网络解放了生产力。" 长期关注中国科幻写作的李黎感叹。

李黎近年还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科幻写作者写着写着不再写科幻了，也有作家之前写的是现实主义作品，但近几年兴冲冲地开始了科幻创作。后者有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王十月，他著有长篇科幻小说《如果末日无期》；李宏伟获得郁达夫小说奖、刊发于《芙蓉》杂志 2021 年第 2 期的《月球隐士》，也是科幻作品。

虽然科幻类图书市场不乐观，但越来越多的兼职科幻作者的出现以及越来越多本来写其他门类文学作品的职业作家的 " 跨界 "，让李黎对未来的中国原创科幻非常有信心：" 正常的、健康的科幻文学界，应该至少要有一二十个刘慈欣这一级别的作家，现在我们还处于才起步阶段，现在写作技巧还未足够成熟、视野和思考的深度与广度都有很大进步空间的科幻作者，十几二十几年以后，出现十几二十几个超越刘慈欣的，是很有可能的。"

科幻在新一代年轻人心中是一种文化

中国最早写科幻小说的梁启超，1902 年写《新中国未来记》时 29 岁。1903 年 , 在日本留学的鲁迅翻译法国科幻作家凡尔纳的《月界旅行》时 22 岁。新晋雨果奖得主海漄，今年 33 岁；上一个获得雨果奖的中国科幻作家郝景芳，获奖时 32 岁，到现在，也不到 40 岁。上个月的中国作家协会 " 作家朋友，欢迎回家——作家活动周 "，参加活动的科幻作家羽南音出生于 1986 年，段子期出生于 1992 年。前几年 " 中国原创科幻文丛 " 推出的 50 多位作家中，大多数是 "80 后 "、"90 后 "。

" 青年时代是思维最为活跃的时代，而且不受现实利益的拘束，不用瞻前顾后，不必要时时看别人脸色，更没有思想上的禁区。同时，青年时代的所思所想，往往和科幻的核心主题高度吻合。" 基于此，李黎甚至觉得科幻小说是和青春高度对应的一种文本，是一种深度的青春文学。

科幻世界杂志社联合中国科幻研究院共同发布的数据显示，2022 年在起点读书创作科幻文学的超 4.2 万作者中，有 72% 为 "00 后 "。

如果从梁启超算起，中国的科幻文学似乎起步不算太晚，且上世纪 50 年代初、70 年代末出现过两次短暂的科幻大潮。但，众所周知，中国科幻创作真正被更多人关注和认可，是刘慈欣的《三体》2006 年在《科幻世界》连载之后。现在中国年轻一些的科幻作家或多或少受了刘慈欣的影响。特别是占比 72% 的 "00 后 "，伴随他们童年和少年的，除了刘慈欣，除了《科幻世界》，还有好莱坞一部又一部的科幻大片。毫无疑问，在他们心中，科幻已经上升到了通俗歌曲、摇滚乐、诗歌和电影等文化门类的高度，真正成为一种文化。

" 非科幻不成长，这么说可能夸大其词了，但成长过程中伴随着对未知世界的探究、对固有思维与关系的突破、对由今日开启的未来的多重想象，确实正在成为当下很多人的自觉。这一切或许要拜技术所赐，也拜多年的文化文学尤其是科幻小说积淀所赐。" 和众多年轻科幻作家、科幻迷打过交道的李黎说。

科幻写作正呈现去功利化、去经典化、去职业化倾向

过去，科幻作品普遍被认为其想象、虚构的方向是朝向还未发生的时间，但在新一代的中国科幻作家这里，并不一定。

" 在大众眼里，科幻文学有一些母题，例如时间循环、外星人、世界末日、太空歌剧等等，还有些人把它分为软科幻、硬科幻。在我看来，科幻这种类型文学，它的第一属性是幻想，第二是有科学的支撑。另外，‘科学’的‘科’，在我这里，是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两种，都属于科学的范畴。" 羽南音认为科幻领域其实是兼容并包的。

如羽南音所述，她的作品有更偏向于历史人文的，如《宇宙尽头的餐馆 · 太极芋泥》重构传统文人张岱的时间旅行，他与时空旅行者有一番交往，由少至老，其间穿插大明江山的覆灭，读来如梦如幻，不知哪段人生是真的；而在《小懂》中，则偏向于未来、偏向于大众眼里的 " 科学 "，失爱者欲使自己创伤得以修复，便买来人工智能做情人，而人工智能，竟以真爱对她，却不知自己是人工智能 ; 最后失爱者被治愈，人工智能却因完了任务而被销毁。

"90 后 " 科幻作家段子期曾听过一堂课，讲课的老师提到了梁启超和鲁迅，赞扬他们借科幻小说传播科学知识、开启民智而作的努力，并批评现在很多科幻作家，说他们背离了梁启超、鲁迅等人的想法。段子期听了，心里并不赞同，" 时代不一样了，我们现在科技进步了，不再把科幻小说作为一种工具了，我们就把它当作文学的一个门类来看，我觉得这反而是一种进步 "。

在段子期看来，现在写科幻的人很多，没必要一定要求非要怎样写，非要担负怎样的责任，没必要所有人都走同一条路，那样反而会把路走得越来越窄，" 我觉得写硬科幻的，应该要感谢写软科幻的，感谢软科幻能把情感表达得更好；写软科幻的，同样得感谢写硬科幻的，得感谢他们能把科学的美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两方面应该是互相感谢，互相感谢对方的存在把这个边界给扩大了，而不是互相指责 "。

长期关注科幻文学的李黎也注意到了类似羽南音、段子期这样的去经典化、去职业化，去功利化的科幻写作，在接受采访时，他提到了一篇题为《负限运动会》的科幻小说，小说写的是一场比赛，看谁最后一个跑到终点：日本选手用古老的跑步方法；英国选手用工业革命以来的无敌机械；西亚共和国用落后的自杀式方法；美国选手用极限原理，通过全身运动控制自己接近几乎极限的静止；主人公用的是时间虫洞和量子物理之类的工具，直接跑到了过去，但再也回不来了。小说的内核是质疑更快更高更强让这个世界变得不公平。李黎说他曾联系过作者，让作者继续写，但作者不打算再写了。虽然他很遗憾，但也认可这种现象，并认为这样去功利化、去经典化、去职业化的科幻写作，假以时日，反而会出现更多很好的科幻作品。

潇湘晨报记者刘建勇

爆料、维权通道：应用市场下载 " 晨视频 " 客户端，搜索 " 帮忙 " 一键直达 " 晨意帮忙 " 平台；或拨打热线 0731-85571188。政企内容服务专席 19176699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