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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蓉:乡愁不只是一种情绪,不是软弱的感伤

2024-06-24

席慕蓉

席慕蓉

  蒙古族、草原、胡马、原乡,这些词汇荡漾出的意境是席慕蓉泪腺的开关,只要稍一碰触,优雅端然的席慕蓉就会哽咽、流泪,她为此请记者原谅她的“失态”,“我这几年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可以控制自己,我和内心里的那个自己已经和解了。”

  1982年,席慕蓉写下了诗歌《乡愁》: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1989年,席慕蓉第一次踏上返乡之路,从此,她身体里关于家乡的基因被激活,作品再也离不开家乡,只是,她的忧愁已经一步步演化,她从寻找母土的孤独迷惘中走出,开始将关注力扩展到了整个游牧文化。

  席慕蓉新作《写给海日汗的21封信》、《流动的月光》由作家出版社最新推出,10月23日,刚在南开大学参加完叶嘉莹执教70年纪念活动的席慕蓉来到北京,72岁的席慕蓉如同她的诗一样澄澈温和,自称非文学中人的席慕蓉幸运于自己的诗能被读者接受,在她看来,有了人类就有了诗歌,读诗、写诗是每个人生命的本能。而对她个人而言,生命中最大的幸运是让她在中年遇到了原乡。

  诗是帮助我们度过患难的力量

  席慕蓉说自己很幸运,因为穷其一生,也不能见完所有喜欢她的读者,“可是我的生命却因此始终被温暖的海洋包围,他们对我充满善意,鼓励着我。我的诗很简单,但是很真诚,写的都是自己想说的,可是想一想,世界上哪一位诗人不是在真诚地写作呢?所以我只能说自己是幸运的,读者接受了我,自己何德何能,有这么好的‘读者缘’”。

  叶嘉莹关于诗的一句话,席慕蓉认为可以让每一位喜欢读诗、写诗的人拿来当做靠山,这句话就是“读诗、写诗是每个人生命的本能。”席慕蓉自己本人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席慕蓉学生时期的专业是画画,教授的课程也是油画,写诗原本是她自己内心的表达,这一个体事件却让她成为了著名的“诗人”。

  席慕蓉1943年出生于四川,原籍内蒙古察哈尔盟明安旗,是蒙古族王族之后,她的蒙古名字为穆伦·席连勃,意思是浩荡的大江河,“慕蓉”即“穆伦”的汉字译音。席慕蓉幼时随父母颠沛流离,5岁时到了香港上小学。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60多年,但席慕蓉回忆起来,脸上仍是一副幸福满足的表情,她说自己终于在一个地方上了五年学,她努力学习粤语,并交到了“好友死党”,这让席慕蓉的幼小心灵觉得好快乐,但她10岁时又继续漂泊,跟父母到了台湾,考上了初二的插班生,“我记得自己站在教室前面的窘迫,同学们早已经相熟,他们不需要和我做朋友,我那时以为是我不招人喜欢,后来补习老师送了我一本日记本,那个日记本是我在台湾交下的最早的朋友。”

  诗是席慕蓉和这个好朋友交流的方式,她开始在这个日记本上倾诉心声,正如她在近期诗作《时光刺绣》中所说:“任何时空诗都是绝望的,然则,于我而言,诗是一切的完成,是年少时何等珍贵的抚慰与魅惑……”席慕蓉开始写诗只是因为无处诉说,“现在有人可能认为诗比较没用,比较无聊,痴迷于诗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是诗是帮助我们度过患难的力量。”

  席慕蓉庆幸多年来自己所有的日记本都被完好保留:“很多人奇怪我怎么写的第一首诗都记得,这要感谢我的母亲,我去欧洲读书时,母亲说:‘把你舍不得又无法带的东西放在家里,我来帮你保留’,我在欧洲待了6年,回来时,母亲给我一个书篮,里面放着我早年的几本日记。我能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帮我们几个孩子保管,因为她早年的日记本,她前半生的青春都在战乱中丢了,丢在了流离颠沛的路上,所以,她不要孩子再留下憾恨。”

  在今日中国的大地上,似乎诗歌已经沉寂,但是,席慕蓉却并不为此忧虑,她认为诗歌从未离开过,“在远古时期,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女萨满向上天祈求的第一篇祈祷词就是诗,所以说有人类就有诗,诗是土地上的青草。诗是这个时代的完成,古诗就是那些先人留给世间的痕迹,我们读他们的诗,就是让他们复活,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诗歌是永远存在的,诗是人们心声的表达,在动荡时代,诗歌总能流传甚广,因为它能让你感受到共鸣,似乎说出了你的心声,相对来说,平安时代,人的内心没有受到那么大的压抑,仿佛觉得诗歌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但实际上,诗歌一直静静地存在,诗歌不是被边缘化,诗在心里的安静是永远的。”

  正因诗是自己内心的表达,席慕蓉表示,自己的诗无意“取悦”谁,“诗是写给我自己看的,我绝对不要在诗的创作里做一个去巴结别人的人,我的诗不能被人利用,甚至不能被我自己利用,我个人认为,如果写诗有种使命感,有目的性地写,是写不好的,诗是自己来找我的。”

  乡愁不是软弱的力量

  1989年之后,席慕蓉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变,那雾般的乡愁突然散开了:“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会转弯开始写蒙古族,而不再写以前类似于《七里香》那样思乡的忧愁文字,对你们来说,我可能是转了弯,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一条直路,人总是在往前走,我最大的幸运是在中年遇到了原乡,我跟着生命的指引,走上了这条道路。”

  之前的席慕蓉活在无根的烦恼中,她曾在诗中写过一句:“在故乡这座课堂里/我没有学籍也没有课本/只能是个迟来的旁听生”。又说:“是的,对于故乡而言,我来何迟!既不能出生在高原,又不通蒙古的语言和文字,在稽延了大半生之后,才开始战战兢兢地来做一个迟到的旁听生。”

  1989年,席慕蓉前往父亲的故乡,周围的朋友说她是“还乡”,但她当时却说:“不是,我只是去父亲的故乡看看”,后来,席慕蓉发现自己错了,“从北京西直门坐吉普车到张家口、张北,蒙古高原,一个高坡一段平路,就这样开着,突然一大片草原,像海浪一样,我觉得到了似曾相识的地方,在车里就一直叫,我好像走在自己的梦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似曾相识。”从那之后,席慕蓉开始在原乡各地不断行走,“每每在旷野深处,会遇见那些侥幸没有受到污染与毁坏,平日难得一见的美景。在那个时候,我总是万分贪婪地久久凝视,怎么也不舍得离开。觉得这些美景就是清澈的泉水,注入我等待已久濒临龟裂的灵魂,解我那焦灼的干渴。”

  让席慕蓉开心的是,对于自己这份莫名的、化解不开的浓厚乡愁,居然有了科学的解释。在《写给海日汗的21封信》的简体版中有一篇后记,席慕蓉特意提及了这一发现:“2014年诺贝尔医学奖由三位主攻脑神经科学的学者共同获得,他们因为‘发现构成大脑定位系统的细胞’而获此殊荣。评审委员会说,三位科学家的发现解答了哲学家数百年来的疑惑,让世人了解哪些特定的细胞共同运作,执行复杂的认知工作,让我们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找到方位、为下一次重回旧地储存资讯。

  席慕蓉记住了其中的“海马回”这个科学名词,也对自己在冥冥之中的乡愁茅塞顿开,“在我脑中的这个海马回,想必也还留存着那在久远的时光里,我的祖先们世代累积着的空间记忆。这些记忆如此古老,却又如此坚持,因而使得我在1989年的那个夏天不得不面对了一场认知的震撼。第一次置身于草原之上,于我当然是初见原乡,可是,大脑深处的海马回却坚持这是生命本身的重临旧地。在这里,我不是要附会什么前世今生的说法,我没有这种感悟。我的重点,反而是庆幸终于找到了在生理学上可以支持的证据,证明我们一直错认了乡愁。”

  席慕蓉感觉自己参与了一场连自己也不知晓的科学实验。“作为实验品,我的入选资格,只是因为我的命运。一个自小出生在外地的蒙古人,远离族群,要到了大半生的岁月都已过去之后,才得到了来一探原乡的机会。这实验本身没有什么严格的规范,就像一粒小石头,被随意丢进大海里那样,在浮沉之间,完全是凭着自己的身体发肤上直觉的反应,凭着心魂里那没有料到的坚持,凭着自我不断地反省与诘问,竟然让我感知到了一些线索,让这一场长期的实验终于有了意义。”

  也因此,席慕蓉认为很多人错认了乡愁,乡愁不只是一种情绪,不是软弱的感伤,而是生命力和情绪的记忆,让他们苏醒重生,乡愁是有生理根据的。

  出了名的爱哭、好哭

  5岁前的席慕蓉是一个纯正的蒙古族孩子,“我会讲蒙古话、唱蒙古歌,我记得在南京的家里,有同乡来找父亲,大人们就把我推出来,让我唱歌,他们一边抱着我,一边夸我,一边流眼泪,我当时很不明白,‘这些叔叔伯伯那么大,为什么还会哭?’”

  席慕蓉没想到,自己成为大人后,也是那么爱哭,她回忆自己多年前曾带着一双儿女去书店,在少儿读物书架上,她看到唐朝诗人韦应物写的“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就开始扑簌扑簌地掉眼泪,女儿觉得她这样有些丢人,也很麻烦,“大家见的多是母亲带着哭泣的孩子走,很少看见女儿带着哭泣的妈妈走的。”回忆到这里,席慕蓉的泪光中泛起笑意,“当时儿子很贴心,他看到姐姐把我看的书放回了书架,就拿下来跟我说:‘妈妈,我们今天就买这套书吧。’”

  儿子贴心,很早就理解妈妈的“多愁善感”,但席慕蓉也为女儿辩解说:“不是说女儿不贴心,她很好。”席慕蓉透露女儿现在是一位钢琴演奏家,“2005年5月,她在美国学习音乐,有一个晚上,她听了图瓦共和国合唱团的演出,唱的全是蒙古歌曲,随后,她立刻就给我打电话说:‘妈妈,带我去蒙古吧’,她说在那次的演奏中听出了里面的孤独、渴望,她说理解我了,8月份,我就带她去了蒙古国。”从此以后,女儿的演奏跟以前也不同了,“她跟我说是蒙古的力量从她身边出来了,让她的音乐变得与众不同。”

  席慕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爱哭,在朋友圈中是出名的,有一次,她邀请蒋勋等朋友们一起去乌兰巴托,蒋勋跟她说:“你答应我,到那里别总是哭,我就和你去。”不过,席慕蓉称自己已经好多了,“以前觉得自己很失态,现在我跟自己已经讲和了。”

  尽管5岁后再没说过蒙古话,可是在1989年第一次看到蒙古人时,席慕蓉只用几句简单的问候语,就让对方毫无顾忌地接纳了她,因为她的语气中有母语的痕迹,故乡的人能够辨认出那种独有的音色。

  想跟曾经的那个少年道歉

  回首自己的寻根之旅,席慕蓉说1989年时自己还只是婴儿,希望能被故乡接纳,现在20多年过去了,她入学了,要努力学习、认真做功课,走万里路,又读万卷书。她对蒙古文化在内的整个游牧文化充满兴趣,读了十三世纪成书的历史名著《蒙古秘史》,还有《最后的游牧帝国》《游牧民族的世界史》……慢慢地,她觉得已经“从自己的小小乡愁里走出来,往周边更大的范围里去观望去体会”,并且希望把接受到的讯息传递给内蒙古的孩子。

  她的新作《写给海日汗的21封信》就是她历时六年写给一个想象中的、生活在内蒙古自治区里的蒙古少年的21封信,为了表达“一个老去的、从远方回到故乡的蒙古人的诚实心声”。海日汗,是席慕蓉虚拟出来的蒙古孩子的“代名词”,在蒙古语中的本意是山神所居之高山。对于写信的目的,席慕蓉说:“他们正逐渐丢失自己民族传统的土地、文化、价值观、母语,他们正在迷失方向,这让我心怀疼痛。”

  而在现实中,席慕蓉确实也对一个孩子怀有深深的歉意,“十几年前,我在给内蒙古孩子讲座时,一个男孩跟我说,他们现在学习母语的环境很差,我当时就生气了,我说:‘你在故乡还抱怨,可是我在台湾呢,我们在台湾只能通过学习班的方式来学习蒙古语’,现在,我后悔这样责备他,因为他们确实面临着恶劣的母语环境,可是,我找不到这个孩子了,他现在应该也是30多岁的年轻人了,我想跟他说:‘席老师向你道歉,我当年说错了’。”

  20多年里,在草原上永无休止地游走,让席慕蓉喜悦,但也伴随着遗憾。一方面是自己对草原的不了解;另一方面则忧心于草原文化的衰落和生态环境的恶化。“现在很多人对蒙古、哈萨克、新疆地区乃至楼兰的文化一无所知,觉得即便知道,也没有什么用处。甚至一些蒙古族、哈萨克族的年轻人都这么想,让人很痛心。一个民族最不能失去的是对于民族文化的认识与自信。”

  提起这些,席慕蓉就不能再“理直气和”,她说自己在草原上,居然看不到鹰,可是在她所居住的台湾,还可以时常看到鹰在上空盘旋,“我问当地人为什么没有鹰,他们说是因为除老鼠,结果老鼠死了,吃老鼠的鹰也死了。”席慕蓉认为,草原本身是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牧民、牲畜、水草缺一不可,环保是建立在原有食物链的基础之上。和谐、幸福的草原应该是没有铁丝网的,而草原发展与草原文化应当是相互依存的。

  席慕蓉将整个世界比喻成人的身体,人为的、强制的割裂,只会造成对自身的损害,“民族之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每个民族都应当理解其他民族的悲伤。蒙古族在历史的长河中经历了痛苦与磨难,汉族也是一样,我们应该相互理解,共同发展。”

  正在努力学习蒙语的席慕蓉说自己很羡慕能用母语写作的人,这种坚守民族文化本色的精神是现代社会极为欠缺的。她也希望少数民族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的母语,不要被那些短视的、唯利是图的商人所影响,“我发现一些蒙古族歌曲的唱片中,只有第一段是用蒙语演唱的,第二段就变成了汉语,意境和味道完全改变了,如果担心汉族人听不懂,完全可以标明大概的意思,但没有必要做这种直接的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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