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为什么有很多人关注这个问题?主要是这个问题和很多人距离很近,这两部作品大家都以不同的方式学习过、理解过。之所以大家都能说几句,核心的问题在于大家看完这两部作品都感觉自己有话要说,有话能说。至于说的话,概括的讲,大都是从作者的背景、作品的背景、其中反映的思想、人物的刻画、叙事结构等等方面进行评价,褒贬不一。
本来,下午正在进行一部长篇创作,同时在听任继愈先生的《中国道教史》,但看见这个问题,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朋友们交流交流。主要观点如下:
一、总体上讲:《白鹿原》与《平凡的世界》都是经典之作,但白与平比较,还是存在较大差距。
二、两部小说的比较
1、客观的说,如果这两位作家,都没有自身这部作品,可能中国的读者,乃至世界中文语系或者关注中文的读者,都应该知道路遥先生的《人生》。人生的艺术境界和艺术水平,从根本上看,已经远超以上两部作品。因此,路遥先生走过的路,是一条从小楷书写《文赋》到大笔挥毫《滕王阁序》的过程;而陈忠实先生则写就的是一部草书《石壕吏》。《滕王阁序》成书虽也心含沉郁,但总体上还是一片万里江山、绝代风华的壮美蓝图;《石壕吏》也是刻骨艰辛,但始终是对悲苦世界的一段记叙。
2、再回到现实,可能大多数读者,提到这两部长篇,或许更多的人物不好回忆,但始终能够记忆的还是“孙少平”这个来自平凡的世界而不屈奋斗的普通人物。无论是我们从他身上会想到于连,还是会想到自己。至少从这一点上,我们不能否认,路遥先生刻画了这个时代千千万万青少年成长的心路历程,刻画了他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对有情世界的憧憬。一部作品影响一个人,影响一个时代,无不是通过典型人物的塑造。
3、所述两部长篇,都有对特定时代的宏观叙事,而《平凡的世界》更真实、更宏大、更不易;《白鹿原》却偏晦涩、偏错杂、偏简易。这一点,和这两部小说反映的时代中心有关。首先说阅读印象。读完平,读者可能比较容易感受到小说十年中的历史变迁和时代特征;但读完白,可能读者依然只是停留在解放前一个小地方的一段历史。至于白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比较,也不是一个层次,此不详述。进一步说,平写的是1975年至1985年这十年中国城乡的巨变,由于更接近当前历史时期,在人物塑造、故事结构、事件评价、政治立场选择上都存在现实的艰难抉择。但凡有过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创作经验的人都知道,“选择当下”意味这什么?用九死一生来形容绝不为过。在这样一种心理状态下创作本就不易,如果我们再要求该作品达到洞穿历史的内容和穿透纸背的效果,显然是未能设身处地。况且,这部作品已经达到了在当前语境下最能实现的登峰造极。路遥先生是深刻研究过世界众多文学大家的,他岂能不知道如鲁迅创作《狂人日记》一般的手法,如果简单的认为路遥没有这样的功力,那就只能说是我们的认识存在误区。再说白,写的是1911年到1949年期间一个小村的故事。显然,如何写,都有丰富的资料,并且也没有太大的语境考虑。虽然两位作家都曾深入生活,体验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但路遥更深入的是在生活中挖掘素材,而陈忠实更多的是在生活中验证素材。这样的过程,不是可以简单比较的。一般作家在处理涉及当下现实的作品时,都习惯性的虚拟非正常人的视角,阿Q是这样,贾平凹《秦腔》中的“引子”也是这样。其实,这样的例子很多,不需要在这里一一例举。而路遥没有,他始终坚持以朴素的大众的视角,理性的关照普通人的真实情感世界,虽然这一关照有时候稍显深度不足,但绝不是艺术张力不够。相反的,却更可以显现出一个文学大师的高超水准。用武术的境界类比,长拳的练习远远不如太极的练习。因为长拳的套路比较明晰,而太极往往要根据对方的拳路随时演绎。正所谓“无招胜有招”。文字的拿捏只是一种技艺,而境界的把握却需要更深刻的体悟。用词、角度、高度、深度、选择原型、选择故事、矛盾结构等等,都与这一境界密不可分。简单的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路遥的境界已经超脱了以低俗取悦读者、以肮脏吸引眼球、以阴暗唤醒灵魂、以眼泪博取同情的简单逻辑。
4、这两部作品,都是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这里我们重点谈谈,与该奖有关的问题。
《平凡的世界》获奖时间是1991年3月29日,而首次出版时间是1986年12月。《白鹿原》获奖时间是1998年4月20日,首次出版于1992年8月之后的《当代》1992年第6期杂志。白获奖比平迟了7年,首版迟了将近6年。更主要的是,平的主要内容结束的时间是1985年,而出版的时间就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的第二年。这更体现出这部作品的时代性和创作的难度,前述已陈,不再赘述。
在作家出版社2009年2月出版的《茅盾文学奖(第1—7届)获奖作品评论集》中,选择了几位评论大家对两部作品的评论,具有客观性、代表性和较高的学术水平。现简要介绍如下:
白烨说平,为“当代优秀长篇”、“历史的摘要”、“时代的眼睛”;李星说平,为“当代中国社会生活全景式的长卷”。这两位评论家均健在,结合他们当时及此后发表的多方面评论文章,可见他们在进行评论的时候应是贴近中国文学评论界一线的著名人物,比较中肯。
陈涌说白,着眼于“整个中国过去都曾经有过一个极端痛苦的黑暗时期”,这样一个历史时期社会复杂的矛盾冲突,而且能够做到"如实描写,并无讳饰“的文学作品,《白鹿原》即使不是第一部,也是其中突出的一部。“《白鹿原》正面人物不多,反面的人物或者革命疏远、在革命和反革命的对峙中保持中间状态的人物占了优势,这和作品的主题思想有联系。”朱寨说白,“在当前长篇小说创作上”是一个巅峰。“全书写的深沉而凝练,酣畅而严谨,就作品生活内容的厚重和思想力度来说,可谓扛鼎之作”,并借用谢永旺话说“有的部分写的强,有的部分写的弱,但你找不出一处败笔”。这两位评论家目前均已仙逝,并结合他们同期很少发表文学评论文章的实际情况,可见他们当时评论的时候,在保有基本评论家素养的同时,依然是带有拔高的倾向。
从以上评论我们可以看出,《平凡的世界》在专家深度解读之后,显然具有较高的文学意义和现实意义。进一步说,按照读者的阅读习惯,反映阴暗面的内容可能故事性更强,更具有吸引力。但实际是,《平凡的世界》的阅读量应该远远大于《白鹿原》。这也主要和弘扬主旋律、社会意义的积极性、对青少年的适读性等因素有关。
5、爱情是文学永恒的话题。两部作品在这一范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平凡的世界》通过相关人物,刻画出一幕幕纯真、美好的爱情故事;如果从故事性的可读性分析,只是将爱情的真实性向不圆满延申,构建一种残缺的凄美。而《白鹿原》更倾向于挖掘人性的本能,将情爱和性爱作为内容的重点,反映社会生活。应该说,白的写法具有普遍性,而平的写法难度更大。因为,对于排除纯文学阅读的普通读者的价值取向来看,情爱和性爱更容易激发阅读的兴趣,而纯美的爱情需要忽视本能的冲动才能够进入阅读之中。从这一点上,暂且不评论作品的格调,我们不难看出平的艺术水准更高一筹。这一点,需要看此文的读者用心稍微体会。
6、最后,两位作家比较。客观的说,陈忠实写作白,也有受到路遥的启发和紧迫的现实作用。本来两个人就在一个城市、一个单位,路遥比陈忠实反倒年轻7岁。也就是说当路遥37岁发表《平凡的世界》时,已经44岁的陈忠实还没有开始《白鹿原》的创作(公开信息披露其开始创作时间为1987年)。在这一状态下,其创作作品的心态远远不如路遥的立意从容。当然,陕西众多作家的努力成长,都和路遥的激发作用有重大关系,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承认。客观的看,在一个城市的文化圈子里,即使未必是一类人(此处不带有让任何褒贬),未必经常在一起来往或交心,但文人的自卑从来是深植于根子里的。这种自卑比奖励更重要,会成为激发其创作的另一种强大动力。
对此,进一步对两人的人生经历进行简要分析。应该说,陈忠实一生比较平凡,路遥却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人。这种经历,对形成一个作家的境界和思域有深刻的影响,这也是《平凡的世界》能够形成宏大叙事视角的根本原因。如同《红与黑》的作者斯丹达尔,如果没有在拿破仑任第一总裁的军政部任职并随其军队征战的经历,其也不容易形成这一作品的宏大叙事。至于两人具体的人生经历,网上比比皆是,这里就不重复了。
总之,读《平凡的世界》三遍以上的人可能能够理解路遥的苦心,顺便再读了《早晨从中午开始》这一创作随笔的当然更好。这些人,不限于所谓的文人,甚至包括众多普通群众。但对于《白鹿原》,能够完整的读三遍以上的恐怕只有一些专门研究文学的读者了,至于低俗断章阅读,不在讨论之列。我们由此可以理解,如果将这两部作品放置在世界文学名著的队列中,恐怕唯有《平凡的世界》才有可能具有一席之地。
以上拙见,仅供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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