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励志语录 文学杂读 农贸分析

路遥用《平凡的世界》证明了现实主义的持久魅力

2024-01-21

2019年12月3日,是作家路遥诞辰70周年纪念日。他创作的现实主义题材小说《平凡的世界》,全景式地表现了中国当代城乡的社会生活,主人公奋斗成长的故事激励了一代代读者。那么,《平凡的世界》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呢?

魅力来自作家心血之凝聚

《平凡的世界》共分三部,路遥为写这部宏大的著作耗尽了心血,路遥是1992年去世的,他去世时才43岁,英年早逝,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路遥为写这部小说而透支了生命。路遥是新时期成长起来的作家,80年代初他的中篇小说《人生》发表后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声誉,《人生》获得了当时的全国中篇小说奖。紧接着,西安电影制片厂又邀请路遥当编剧,把《人生》改编为电影。《人生》的成功大大激励了路遥,他在写作上有了更大的雄心,他要写一部全景式反映从1975年之后中国城乡社会近十年间变迁的史诗性小说,当时就确定了小说的框架是三部、六卷、一百万字。从1983年起他就酝酿构思这部小说,为这部小说作前期准备。一直到1985年,他把构思想明白了,路遥就背着两大箱资料和书籍,还有十几条香烟和两罐“雀巢”咖啡,来到铜川矿务局的一所煤矿医院,开始了《平凡的世界》的写作。1986年完成第一部后,路遥又躲进吴起县武装部院的窑洞里开始写第二部,这时候路遥已经感到身体不舒服了。第二部写完时,忽然就吐了一口血。医生告诫他必须停止工作,否则就不能保命。但路遥把医院检查的结果藏起来,也不去治疗,就自己找点中药吃。1987年,路遥又来到榆林宾馆,开始了第三部的创作,一直到1988年春节前夕,他终于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的写作。

路遥就是这样一位认真的作家。不说别的,就从他写《平凡的世界》架势,也能看出这一点。他住在西安,生活很方便,但当他决定写这部宏大构思的作品时,却专门要找一个偏僻的地方,他为的就是躲避世俗的缠绕,一心一意地写作。光是一个开头,他就整整想了三天,动笔开了一个头,不满意,撕了,又想,又动笔,又撕了。三天了他还没有一个满意的开头。可见他的认真劲。但三天后他自己都慌了,就给自己的好朋友打电话,说三天了,我还没有写出开头,如果再过三天,我还写不出开头,你一定要来一趟,看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如果这三天我不给你打电话,就是我已渡过难关了,你就不用过来。好在三天过后,他的这位朋友没有接到电话。

那么路遥想了三天三夜还要多的时间,想出的开头是怎样的呢?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在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因此,县城的大街小巷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风依然是寒冷的。空荡荡的街道上,有时会走过来一个乡下人,破毡帽护着脑门,胳膊上挽一筐子土豆或萝卜,有气无力地呼唤着买主。唉,城市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气,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很平实,也很流畅,并没有惊世骇俗之处。但因为路遥把心血全部凝聚在笔端,所以这种平实的叙述会牵着读者一点点地读下去,越读越感到有魅力。

路遥证明了现实主义的持久魅力

《平凡的世界》是典型的传统现实主义叙述方式,以生活的正常逻辑构思情节,重在塑造人物,讲述故事。而路遥又是一位具有极强叙述能力的作家,因此他采取传统现实主义的叙述方式得心应手。但当时路遥在写作上能作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很艰难的。因为当时的文学潮流正是西方现代派风行的时候,西方现代派说起来并不是一股多么大的潮流,但它一下子就冲决了我们过去修筑起来的现实主义大堤。回顾这段历史,有很多问题是值得反思的。过去我们是独尊现实主义,并且将现实主义意识形态化,从而导致了现实主义越来越远离现实主义的本来面目,变成一种僵化的现实主义、概念化的现实主义。读者阅读以这种方式写出来的小说,也感到了厌倦,因为他们从中读不到新的东西。这是80年代总的文学环境。在这种文学环境下,突破现实主义框框的写作,既受到作家的欢迎,也受到读者的欢迎。但是,路遥在这种环境中能够保持淡定和坚守,这同样也很不容易。因为现实主义在创作实践中出了问题,并不能说明现实主义本身就必须抛弃了,现实主义还有没有生命力,这同样需要作家通过自己的实践来证明。路遥就宁愿做这样一名作家。这正是路遥的可贵之处。路遥并不是对新的东西没有感觉。其实他是一个对新东西特别感兴趣的作家。就举一个小例子,他的中篇小说《人生》,主人公叫高加林,当时我读这个小说时,就觉得这个人物的名字比较怪,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出生在农村的青年所取的名字。后来才知道,这跟路遥中学时代的学习有关系。路遥是1963年考在县中学读书的,他经常到县文化馆阅览室看报,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苏联宇航员尤里·加加林乘坐“东方一号”宇宙飞船在太空遨游的消息后,竟兴奋得一晚上没睡,他站在县中学的院子里,仰望夜空,想从满天的繁星里,找到加加林乘坐的飞船。加加林就成了他特别崇拜的英雄,当他写《人生》时,他要塑造一个走出乡村寻找理想的英雄时,自然想到了加加林,于是他就给他的人物取名为高加林。但路遥又是一个能够坚守的作家,他在文学上也有自己崇拜的对象,他的崇拜对象就是同为陕西的作家柳青,他不仅认同柳青的创作方式,更认同柳青对待农村和农民的立场和态度。他构思《平凡的世界》时,应该是想到了柳青写《创业史》,他也希望自己能像柳青那样,去写一部反映农村现实的史诗性的作品。路遥坚守了自己的文学立场和文学理想,他也通过自己的奋斗,证明了传统现实主义仍然具有生命力,证明了以传统现实主义叙述方式写出的作品仍然具有持久的魅力。

一部精神价值大于文学价值的小说

《平凡的世界》从第一部出版起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时间,这部作品的阅读史和评价史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所谓“《平凡的世界》现象”,就是指这部小说被广大读者看好,却不被专家学者看好。在文学史上,经常会有这种现象,好的文学作品被屏蔽了,后来的人才重新发现了它的价值。当然,《平凡的世界》并不是一部长期被遮蔽起来的作品,但也确实在它出版之后,一直不被文学批评界看好。甚至路遥在发表和出版这部作品的过程中都费了一些周折,其周折的原因就是因为当时文学界被现代主义思潮煽乎得都热衷于新奇怪异了,所以对路遥的这部还老老实实按传统现实主义方式来讲述乡村故事的小说不感兴趣。当时好几家重要的文学出版社看了路遥的第一部初稿后,都以写法太落后而拒绝了,为此路遥感到很苦恼。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拒绝传统的、老套的小说。广东的花城出版社得到这一消息后,专门派《花城》杂志副主编谢望新坐飞机到西安来看稿子。谢望新看了以后,说这是近年来长篇小说的优秀之作,当时他就表示,不仅要在《花城》上发表,而且要组织召开作品研讨会,向社会推荐这部作品。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是不是研究文学的专家学者都失职了、看走眼了,该狠狠地指责他们呢?我觉得也不是这么简单。一方面,《平凡的世界》一直存在争议,一直就有专家学者在力捧这部作品。另一方面,文学史研究从总体上来看,对《平凡的世界》的评价并不高。这是因为从文学价值和文学的独创性上说,《平凡的世界》提供的东西并不多。这部作品的确很受读者欢迎。这说明,读者阅读文学是有多方面的需求的,读者并不是冲着文学性去的,读者在《平凡的世界》中更容易找到自己的影子,更容易从中获得一种现实的参照,更容易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因为受到精神的鼓舞。同样是励志的效果,中国当代的读者,读《平凡的世界》就会比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要亲切得多。从文学的价值上说,路遥的《人生》比《平凡的世界》在文学价值上更大。《人生》塑造了高加林这个在新旧时代交替时刻的一个追求个人奋斗的青年形象,这个形象具有独特性。因此,《平凡的世界》其精神价值要大于文学价值,尽管它所包含的文学独创性并不突出,但它的精神价值具有持久的魅力,这本身就奠定了《平凡的世界》的文学经典的基础。

(本文系作者2015年4月于沈阳师范大学图书馆的演讲,载2016年02月18日《光明日报》11版)

作者简介:贺绍俊,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曾任文艺报社常务副总编辑,《小说选刊》主编。专业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主要从事当代小说研究和批评,以及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主要著作有《文学的尊严》《建设性姿态下的精神重建》《重构宏大叙述》《文学批评学》《中国当代文学图志》《铁凝评传》等。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奖项。 

《平凡的世界》
路遥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7年6月出版

热门文章